盧商雪的神情分外鄭重,甚至顯得有些嚴肅,因而,那話中種種稱贊之語,便也沒了旖旎之意,聽來只覺肅然:“若我未看錯,這位郎君一定大有來頭,故我只記下了他的形貌,卻沒敢輕舉妄動。”
“哦?”衛氏的神情亦變得鄭重起來,“竟是如此么?”
盧商雪點了點頭,湊近衛氏身邊,輕語道:“母親,我雖不知朝堂之事,但偶爾聽父親與母親說話,也能聽出些端倪來。母親莫要忘了,那廣陵戰事和呂家……”
她說到此處便截住了話頭,向著衛氏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道:“以我淺見,母親還是先不要插手的好。便是要查,亦需仔細地審了四妹妹,從她哪里探出虛實來之后,才好再做打算。依我猜測,四妹妹與杜十七,只怕都還是給人利用了的,那設局之人圖謀的,或許不是小事,甚至更有可能,這個局明面上針對的是我,暗底里針對的卻是另有其人。如今時局不穩,父親也說要謹言慎行,我們也不可輕舉妄動才是。”
自聽她言及那位郎君不凡后,衛氏便面露沉思,此際聽了女兒所言,衛氏不由大感欣慰,頷首道:“我兒深謀遠慮,果不負我素常教導。你說得很是,做得也很好。這件事你便不須管了,都交予母親便是。”
“是,阿慧都聽母親的。”盧商雪柔聲說道,面上含了一絲淺笑,心底卻是百般思量。
她還有一個疑問,卻是未曾明言予衛氏。
東陵野老的贈言中,只言及了盧商月與杜十七娘的計謀,對那位郎君,卻只字未提。
若這位郎君與盧商月她們乃是合謀,以東陵先生之大能,自不會不知。可是,東陵先生連江氏八娘的隱疾都說出來了,卻偏偏不提此郎,這其中,會不會有什么深意?
也正是因此之故,盧商雪才沒敢驚動那位郎君,只遠遠看了一眼便罷。
一時間,母女二人皆是滿臉沉思,靜默不語。
盛夏的風捎來遠處的蟬鳴,盧府之中卻有種格外的靜謐,似是這一切喧囂,都已被這府邸中的肅穆化解了去。
比之盧府肅殺,秦素在白云觀的日子,卻是日漸輕松了起來,每日里不過是抄經習字、賞花觀竹,倒也逍遙得緊。
這一日清曉起榻,因想著那院角菊圃新植的幾株素馨,如今恰逢花盛之時,白花碧葉,十分美麗,秦素便也難得地風雅了一回,叫阿葵備了一應畫具,便此端坐于小案前,在那紙上東抹一筆、西描一劃,很有幾分士女派頭地畫著畫。
她這里正畫得自得,忽聞身后腳步聲疾,旋即便是李嫗微有些氣促的語聲響了起來:“女郎,二郎君派了個叫阿承的小廝來,說是來探望女郎的。”
“阿承?”秦素回頭,劉海下的眉挑得高高地,實打實地吃了一驚:“阿承來了?他怎么會來?出了何事?”一面問著,她一面已是離座而起,順手將畫稿也抓在了手上。
自從被阿葵盜去兩幅畫后,她現在每每作畫,總是畫后即焚,再不留痕跡。
李嫗抹了把額上的汗,一面上前幫著秦素理了理衣裙,一面便恭聲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來了,看他的樣子倒是笑瞇瞇的,不像是有什么大事。”
秦素略略放了心。
離開秦府固是所愿,可是,秦彥昭那里沒人看著,她也著實不放心。
此時,李嫗已經叫人將正房明間布置好了,大大的五扇竹屏橫在當中,將房間隔成了兩截,那屏風乃是上好的紗羅所制,色作玄青、紋成細棱,上繡著暗色的竹枝竹葉,清雅之余,亦顯莊重。
秦素便先回了屋,首先將畫稿給焚成了灰,隨后才去了明間,向那屏風后的扶手椅上坐了,方向李嫗笑道:“叫阿承進來罷。”
李嫗應了一聲,親自去了二門處傳話,未幾時,便見阿承的小身影出現在了屏風的后頭。
他看著像是長高了一些,那影子也是瘦長瘦長的,進得屋中,便向著秦素的方向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秦素抬手道了一聲“罷了”,復又笑道:“先坐下罷。”
那屏風前頭有設好的一具短榻,阿承便端端正正地跽坐了下來,秦素方和聲問道:“你怎么突然來?是二兄有事要告訴我么?”
阿承在榻上躬身道:“回六娘子的話,是郎君們并娘子們一并叫我來看女郎的,還交代我帶了東西給女郎,因是半路上才想起來的,所以便派了我中途回轉,快馬加鞭給女郎送過來了。”
他說著話,便回身吩咐了一句,很快就有兩個樣貌干凈的小鬟,抬著一只大大的包袱走了進來。
秦素便向李嫗抬了抬手,李嫗上前將東西接了過來,這廂阿承便又道:“郎君說,六娘子獨自在外,想必悶得很,便替六娘子備了兩套書和一套筆墨;那幾方新制的布巾是大娘子送的;畫畫用的那幾管顏料是二娘子送的;三娘子送的是親手繡的襪子;四娘子送的是幾只新繡的暖囊套兒;五娘子送了兩瓶干花瓣兒;七娘子送了她最愛的小風車和九連環;其余幾位郎君皆送了新紙,共計三匣;另,府里的各位郎君和娘子們還湊了些銀,共計五十兩,也叫我一并捎來了。此外,二娘子還親自寫了封信,也托我一并帶給六娘子。”
他一句一句將諸人所送之物皆報得清楚,待語畢,便又向李嫗笑道:“還請嫗當面點清了,我也好交差。”說著便將信也取了出來,放在了一旁的小案上。
李嫗便撫掌笑了起來,夸張地道:“真真是二郎君身邊得用的人,這小嘴巴可真是利害,這么些東西,難為你記得清楚。”
“哪里,我就是記性好點罷了。”阿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了摸頭,一臉的孩子氣。
李嫗又夸了他幾句,便當著阿承的面兒開了包袱,一樣一樣的點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