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奴聞言只點了點頭,卻是沉默不語。
在外人的面前,他是半個字都不會說的,十足一副“啞”相。
阿忍在旁聽著,便先入為主地認為,這個啞奴應該不會說話,心下倒也覺得安然。
有些權貴就喜歡用這種先天的喑人為屬下,自是因為他們口風最緊,最能守住秘密。
此時聽得秦素所言,阿忍便也不再有旁的疑問,上前輕聲道:“坐騎拴在林子的另一頭了,殿下請隨我來。”
秦素點了點頭,又向啞奴打了個手勢,三個人便往樹林的北側走去。
因出來得隱蔽,今日秦素乃是輕裝簡從,只帶了阿忍一人離宮,至于代步的馬匹,也是李玄度的手下從飄香茶館直接送來的。
很快他們便找到了藏馬之處,秦素便與阿忍合乘了一騎,啞奴馭了另一匹馬,三人兩馬一路快馬加鞭,用不上盞茶功夫,便抵達了目的地。
那是秦家買在大都城外的一所田莊,依山傍水,又有一片小小的木樨林,景致倒是不錯。
只是,這莊子十分之小,與連云等處的莊子完全無法相比。而饒是如此,當年秦世宏也是花了好大的價錢,又費了無數水磨功夫,好容易才買得的。
因莊子極小,且離城也近,那土地里也不產什么東西,因此這莊子里的佃客便也沒兩戶,秦世宏買下此處,也是把這里當作一個落腳點,方便往來大都做生意。后來秦世宏身故,鐘景仁接手了秦家的產業,每回來大都時,他也都是歇在這小莊子上的。
只是,如今的秦家與以往自不可同日而語。鐘景仁與秦彥昭皆在大都城內置了產,這所莊子便算是閑置了下來,秦素今日要見的人,便關在這莊子里。
三個人在莊口的大柳樹旁下了馬,那守在樹下的黃源當先便迎了出來,將三人讓進了莊中。
“殿下一路可好?”走在莊中以大塊灰石條鋪就的甬路上,黃源低聲問道,一面又將視線往啞奴的方向掃了掃。
這個面相憨厚,身上幾乎沒有半點氣勢的男子,不知為什么,讓他十分地在意。
秦素自是知曉,他們這些武人在感知上比普通人敏銳了許多,啞奴的不凡之處,想必黃源是察覺到了。
因此,她便向黃源笑了笑,說道:“我忘了介紹了,這位是青桓身邊的護衛,今日他會護送我與阿忍回宮。”
聽了這話,黃源便又看了看啞奴。
似是感知到了他的視線,啞奴微微側首,咧嘴一笑。
那一剎,黃源只覺得得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那種忽然置身于某種極大的危險之中的感覺,令他瞬間渾身緊繃,幾乎是不受控制地開始凝聚身上的氣勢。
啞奴卻只是向他一笑,便又默不作聲地悶頭走路,看上去就與普通的路人無異。
黃源的后背已然汗濕,心下極為悚然。
在啞奴看向他的那一眼中,他體會到了一種深不可測的氣息,極為強大,也極為恐怖。
他不由看了看秦素,卻見秦素一臉怡然,見他看了過來,便彎眉笑道:“啞叔很厲害的,由他護送我們回宮,定是無虞。”
黃源點了點頭,一時間竟是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覺得后背冷汗涔涔,喉頭更是發緊。
那一眼之威,竟是強橫如斯,黃源深深地覺得,就算是項宗在此,只怕也沒有這樣的氣勢。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甬路的盡頭,那路窮處連著一所精致的小院兒,院墻上有藤蘿絲絲縷縷地垂下,一根根藤蔓正在由青轉黃,如一張彩色的網,疏疏落落地張在那白墻之上,倒像是于那素箋上繪出的彩畫,別具風致。
行至此處,黃源終是平定下了心神,再也不敢偷窺啞奴,只垂首向秦素說道:“人就在里頭。”
秦素輕輕地“唔”了一聲,問:“她的身子可養好了?”
“回殿下,她的病已然大好了,只是……”黃源說到這里遲疑了一會,方壓低聲音道:“……只是,她的精神似是有些不大好,自來到此處后,便極少開口。”
秦素聞言,勾唇微微一笑:“有了她這般際遇,她還能夠消消停停地呆著,已是不易。”停了片刻,又轉向啞奴笑道:“勞啞叔在外頭候一候,我帶阿忍進去說幾句話,很快就會回來。”
啞奴躬了躬身,沉默地立在了院門口。
秦素便又向黃源笑了笑:“辛苦你啦,此處有阿忍陪我,你去忙你的吧。”
黃源歉然地道:“殿下見諒,主公交代了我幾件事,如今正要去辦。”
聽得此言,秦素一時間倒是有些躊躇,猶豫了片刻,終是沒再說什么,輕輕提起裙擺,款步踏進了院中。
她原本還想問幾句李玄度的情況的,只是,啞奴在側,有些話她并不方便說。
無論如何,她與李玄度的那層關系,她不想叫更多的人知道,哪怕那個人是桓子澄也不行。
心下如此作想著,秦素舉眸往前看去,但見阿忍上前打開了院門,這院落中卻是清清冷冷,那墻角的一叢薔薇已然只剩下了枯索的殘枝,窗前的芭蕉倒還綠著,只是那大片的葉子涼陰陰地,瞧來越顯冷寂。石子甬路以五彩石子鋪就,細長而幽靜,小徑上有未掃的落葉,風中攜來了遠處木樨林里的花香,卻也只剩下了幾縷,正是香殘花杳,沒來由地,叫人覺出了幾分惘然。
秦素提著裙擺,悄步踏上臺磯,阿忍上前兩步,打起厚重的錦簾,那簾子上繡著的蘭草被風卷起了一角,“啪嗒”一聲落回了原處。
這輕微的響動,并不曾攪動這院中的寂靜。
秦素扶著阿忍的手,轉過畫屏,便見在視線的正前方,有一女子正倚窗而坐,背朝著秦素的方向,瘦削的身形坐得筆直,孤清而又幽獨,宛若開在夜色中的花。
秦素遠遠地看著她,心底里嘆了一聲,提步上前,輕聲道:“秦大娘子,我來看你了。”
秦彥雅仍舊背朝著秦素,也不知在看些什么,似是有些出神。秦素的這一句問候,并未得來半點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