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姥姥眉毛一豎,冷聲道:“曲行,別忘了你當初是入贅給我們蔡家的,街坊鄰居皆可作證,小貝和小英都是我們蔡家的,和你沒關系。”
她終究顧忌今日的喜宴,深吸了口氣,平復下心情。
“今日我蔡家大喜,你來吃席,盡管吃,吃完了趕緊走人。”
曲秀才神色間露出點不悅,又仿佛一言難盡:“又是這等話,當初入贅,本是萬不得已。”
蔡姥姥一看他這表情就來氣。
就好像當初他入贅,是誰逼迫似的。
可事實上她的女兒又乖巧又漂亮,當年家底也算有一點,那些富貴人家他們高攀不上,要想嫁個地主,一輩子衣食無憂,絕對沒多少問題。
只是她男人去得早,就只留下一個女兒,不免舍不得,姓曲的裝乖巧,裝老師,裝深情,她見他家貧,卻讀過書,這才動了招贅的心思。
但也仔細問過他,若是他不樂意,他們蔡家絕不強求。
姓曲的當時可沒有不樂意,還說什么,終生不納二色,獨愛淑媛一人。
蔡姥姥因為他是外鄉人,不知根知底,還有所猶豫,但看他對母親孝順,是個孝子,孝子的人品通常都不會壞,于是便松口答應。
此時此刻,一想起這些,蔡姥姥便心中痛恨自己,她千挑萬選的,怎么就給女兒選了這么個混賬。
到了如今的地步,多說無益,姓曲的慣會做表面功夫,蔡姥姥也有點擔心她們母女祖孫,剛剛開始的新生活受到影響。
心中忐忑之余,一邊叮嚀同在廚房幫廚的那幾個婦人,幫她看好了小貝,一邊只當沒看見曲秀才讓人牙疼的表情,壓低聲音,再一次強調:“吃了酒席你就走吧,小貝是蔡家的孩子,你要是還要臉,別打她的主意。”
曲行沉默片刻,面上露出一點扭曲,深吸了口氣,忽然揚聲道:“蔡嬸子,在下就不拐彎抹角了,淑媛做下那等丑事,害得我和孩子們從此聲名掃地,小貝和小英要是再留在你們家,那才是毀了,你如果是真心為她們好,就讓她們跟我回去。”
“她們以后和淑媛斷了親,再過幾年,別人忘了這些事,也許還能有個好歸宿,再不濟,對小寶的影響能小些,不影響他的前程。”
曲行昂首挺胸,一臉正氣。
蔡姥姥氣得渾身發抖,臉色發青,那件事每每被提起,都會摧毀蔡家一次。
她只覺得一顆心被挖出來反反復復凌遲,又擔心女兒聽到,頭昏眼花,一手扶住桌面,恨不得拿起菜刀來砍死這個混蛋。
但是她不能,她不能和這家伙同歸于盡,她還有女兒,還有孫女。
“……你可以寫下斷親書,從此小貝和小英和你,還有你兒子沒有任何關系,淑媛怎么樣,我們蔡家將來如何,不勞你費心。”
曲行登時站起身,胸口起伏不定,沉聲道:“不行。”
一旦寫了斷親書,要通知衙門的,前因后果都要寫清楚,必須合理合法,那豈不是把他的顏面都丟盡了。
不要親女兒,和與妻子和離,那可不是同一件事。
大周朝休妻的,和妻子和離的并不罕見,好些富貴人家,因為些許小事休妻,也沒人指摘,但是斷親卻不能輕易提,拋棄女兒,可不只是被人扣一頂不慈的帽子那么簡單。
他未來要繼續讀書,還要參加科舉,要為官做宰,改換曲家門楣。
他爹在世時沒有辦到,他大哥也辦不到的事情,他都要辦到。
他要向所有人證明,他曲行就是比曲家所有人都強。
曲行默默地抓緊小寶的胳膊,沉聲道:“今天我要帶小貝和小英走,蔡嬸子你不要阻攔了。”
“我并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但是你今天要不答應,我就只能和范家交涉。”
“范響自己只是個工匠,但是據我所知,范家也是南安大族,家里未出嫁的女兒有的是,他們不會接受淑媛進范家的大門。”
蔡姥姥整個人都愣住,臉色發青,整個身體都顫了顫,眼前隱隱發黑。
曲行說話的聲音并沒有刻意壓低,甚至因為激動,還大了很多。
左右來喝喜酒的客人都能聽見,登時有些驚訝,議論聲四起。
曲行吐出口氣:“你如果一定不要兩個女兒跟我走,那就讓淑媛出家去,她如今這副樣子,到了今天這地步,只有終生常伴青燈古佛,才能洗去罪孽。”
周圍一靜。
蔡姥姥一時有些不敢抬頭。
她心里明白,那件事知道的人太多,掩藏不住,今天過后,必然流言四起。
難道南安城真的不能待了?
連這座與世隔絕的島嶼,也不能讓他們一家子棲身?她的淑媛可怎么辦!
還有范家,范家確實不會接受淑媛。
蔡姥姥深吸了口氣,一時間動搖,曲行是個混賬,但他要臉要面子,孩子跟著他,也不一定就沒有活路。
“曲行,你走吧。”
就在蔡姥姥遲疑不定時,身后忽然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她猛地回頭,就見女兒一身大紅的嫁衣,出現在新房門口。
“淑媛,你怎么出來了,快回去,這里沒有你的事。”
蔡姥姥心里一跳,急聲道。
正在前面敬酒的范響,顯然也察覺到不對,連忙扔下那邊的客人趕過來,一趕到,抬頭看到曲行,他登時止步,臉上青筋畢露,卻是硬生生忍下怒火,先去看自己的妻子。
蔡淑媛的神色卻是平靜的很,轉頭看了看四周,平平淡淡地道:“在場的親朋好友,或許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
“前陣子海盜攻打南安城,我當時和曲行,帶著幾個孩子,還有我前面那個婆婆,正在寧安寺禮佛,那些強盜闖了進來,放火燒毀廟宇,開始殺人。”
“廟里的善男信女拼命逃跑,但好些人年老體衰的,哪里逃得過那些畜生,曲行顧不得親娘,顧不上妻子,也顧不上孩子,他自己跑了,一邊跑一邊跟我說,前面就是斷崖,跳下去不會有什么痛苦,會死得很痛快。”
“死得很痛快?”
淑媛眼淚橫流,“我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