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華也覺得身子骨有點僵硬,此時夜幕降臨,一抹月光落在水面上,清波瀲滟。
春雨扶著方若華,干脆去園子里走一走,月下漫步,清風徐來,到也有幾分悠哉。
主仆二人小聲說笑,剛穿過月亮門,走到湖邊,略顯暗淡的夜空被月光一照,有些溫柔的色調,風一吹,草木晃動,整個園子都顯出了三分活潑,與白日的美相比,夜色下的獨秀山莊湖光山色更有魅力。
方若華雖無賦詩的興致,卻也心曠神怡,剛安安穩穩地坐下,掌起一盞孤燈,臨湖夜釣,魚鉤還未曾下水,便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低啞的呼聲。
春雨登時警覺,一個箭步過來擋在方若華身邊。
方若華不覺一挑眉。
獨秀山莊的后院,是船島上最要緊的地方,別看前院熱熱鬧鬧,一派祥和,但是后院光是警衛人員就布置了六層,由內到外,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殺陣。
不要說刺客,就是一只陌生的飛鳥,敢闖入也被警衛人員射下來烤著吃了。
方若華身邊立時有兩個侍衛一前一后,護衛在她身邊,春雨一聲唿哨,燈光瞬間亮起。
“啊!”
前面草叢一陣晃動。
“都是你,叫什么,膽小鬼。”
“別擠了,別擠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前面的草叢里響起,不多時,鉆出幾個人來。
方若華失笑,伸手招了招:“你們幾個調皮鬼,大半夜不睡覺,怎么在外面亂竄?”
蔡小貝,金河,何勝利,還有……雪團。
三人一貓磨磨蹭蹭,慢吞吞走到方若華面前,互相使眼色。
方若華一笑:“干什么呢?”
“夫人,我鬧肚子……”
“屋里太熱睡不著!”
蔡小貝和金河同時開口,又同時閉上,轉頭互相怒瞪了一眼。
“喵嗚,喵嗚。”
雪團一個跳躍,蹦到方若華懷里,方若華順手擼了擼貓,笑道,“好了,你們現在都是大孩子,有自己的小秘密,但凡不違反規定,不影響他人,都是無妨。”
方若華話音未落,蔡小貝就氣哼哼地道:“你們要講義氣,也得看看現在是什么時候!”
蔡小貝撲到方若華身邊,小聲道:“夫人,我們懷疑二公子帶了陌生人進入船島。”
她一開口,剩下的兩個對視一眼,也不再隱瞞。
“沒錯,是女人。”
“至少有兩個。”
幾個小少年神色緊繃。
方若華一愣。
夜姑卻是第一時間吹響哨子,一陣鳥雀飛舞聲,整個山莊面上或許平靜,方若華和幾個高層周圍卻聚集了無數侍衛。
方若華莞爾,招招手讓小少年們都跟過來,一行人就在道邊長椅上坐下。
“好,那你們說說看,是怎么知道二公子帶外人進了山莊的?”
蔡小貝雙手交握,板板正正地坐在方若華面前,一本正經地道:“昨天下午我去食堂吃飯,看到二公子點了兩盤水果拼盤。”
“里面有二公子最不喜歡吃的酸橘,他平時看見就皺眉頭。”
“這兩天二公子的飯量明顯增多。”
“他以前上課喜歡坐第一排,最近總是坐最后一排,一天出去方便七八次,每次時間都很長,明顯不對勁。”
“今天是我和金河去門衛檢查逃課的情況,門衛小林還和我們說,二公子昨日回來的時候帶著兩個新生,可能是交到新朋友了。”
蔡小貝翻了個白眼,當著方若華,也不給方二娃留點顏面,“好歹相處了一年多,誰還不知二公子的那點小毛病?看人都拿鼻孔看的。”
“這回的新生,百分之七十流民出身,剩下的也是家貧到賣孩子的那種,二公子能瞧得上?肯屈尊降貴地看一眼,已經很給面子,還能與誰一起出去玩?”
金河也道:“他身上沾染了兩種香脂味,一種是南安城胡家新出的,帶著一點梅香,還有一種沒聞見過,不是咱們南安流行的香脂,偏于濃烈。”
“咱們學校的學生,從掃盲班到提高班,所有人都是學校實驗室自制的香脂,護膚效果極好,連男同學都用,二公子也沒有用別處香脂的習慣。”
“香脂又不是熏香,味道很難長時間留存,我既然能聞得到,二公子肯定是剛剛和抹了其它香脂的人接觸過,味道那么濃郁,應該是女人。”
兩個人分析得頭頭是道。
何勝利的個子比兩個同伴高出半頭,人卻比較膽小,也很靦腆,訕訕一笑,小聲道:“我打探過了,二公子晚上沒在寢室,也不在圖書館,我們幾個擔心他,就叫上雪團,想說,過來找找人。”
夜姑:……
方二娃那個小白癡。
做壞事還做得這么馬虎,讓幾個小孩子輕而易舉就看出不對。
方若華笑瞇瞇拍了拍幾個調皮學生的頭,也不罵他們。
至于二娃帶什么人進了山莊,雖說違反規定,但卻沒人擔心什么。
只要不是刺客就好,如果是刺客,那一個傻子刺客也沒必要重視。
船島中心的獨秀山莊,屬于戒備最嚴密的所在,在這里玩刺殺,那純粹就是來送人頭的。
至于竊取機密……目前來說,獨秀山莊并沒有隱藏不能被別人知道的秘密。
如果竊賊當真登門拜訪,可能唯一想要的東西,應該是船島最先進的造船技術。
島上各類技術文件,地下的研究所到是有一部分,更多的內容卻存儲在水友們的電腦里,想要的話,請先開發時空通道技術。
至于研究所,外人想混進去難如登天,即便是被人混了進去,他們也找不到技術資料,就是找到了,也破解不了密碼,萬一要是真被他們想到辦法破解了密碼,恐怕還是讀不懂。
總而言之,與其偷竊,不如綁架幾個工人更有用。
蔡小貝見夫人神色平靜,并無怒意,終于松了口氣,小聲道:“雪團給帶的路,二公子到心湖邊上,就再也聞不到氣味。”
金河忽然想到什么,嚇得哆嗦了下,小聲咕噥:“他不會到心湖那邊去了吧?萬一驚動湖里的怪獸可怎么辦?二公子肉體凡胎,受不了雷劈的。”
蔡小貝呲牙:“那也是活該,誰讓他不顧后果,胡亂跑的。”
幾個小少年眼看就要吵起來。
方若華失笑搖頭:“我知道了,你們幾個回去歇著,我且派人去找。”
夜姑點了兩個侍衛,交代他們務必送這三個學生回宿舍。
蔡小貝和金河還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神色憂慮,顯然是真的很擔心。
方若華莞爾:“孩子們都很好,二娃要是能在學校里多交幾個朋友,將來也不寂寞。”
夜姑抿了抿嘴唇,卻沒有自家夫人那么輕松,方二娃的性子,她算是比較了解,恐怕在那位二公子心中,提高班內的同學并非與他是平等的地位,而是把身邊的人看做陪太子讀書的添頭。
如今添頭們個個比他強,他哪里會高興?
園子內悄然亮起了燈,地上,樹上,屋檐上,瑩白色的亮光一片片地閃爍。
此時正值初夏,心湖邊上果林密布,大片大片地開起花來,濃郁的香隨風而至,夜色下,樹林里略有些窸窣聲,可是還是只讓人覺得靜。
夜姑蹙眉:“林子里陷阱和機關都極多,二公子貿然進去,恐怕不妥。”
船島四周都戒備森嚴,唯獨心湖通海,到沒有安排太多的侍衛守護,只派了兩隊人馬按時巡邏。
但知道內情的,絕不會擔心有人會通過心湖入侵,湖邊上光是機關,就設置了不下千個,堪稱寸步難行。
學生中有傳言說,湖內有一神獸,能吞吐雷電,但凡有人不經邀請,貿然進入,必遭雷劈。
這傳說還聽有鼻子有眼的。
連夜姑都好奇:“夫人,咱們這湖里當真養了神獸?”
船島的機關,大部分都是方若華親自打造,親自監督安裝,便是夜姑也不敢說能認得全,躲避得開,在夜姑心里,方若華無所不能,說她招來一神獸當看門犬,夜姑也一樣肯信。
方若華蹙眉,沉吟片刻:“走,去林子里看看。”
最近有點不妙的傳聞,島上人人緊張,很多機關都處于啟動狀態,雖然沒有收到警報,殺陣應不至于開啟,可即便是尋常機關,也是十分折磨人。
要是方二娃陷在里頭,沒人營救,受一晚上濕氣,不光是生病,真丟了性命,也并不奇怪。
說著,方若華就舉步進了湖邊密林。
月黑風高,濃云密布,林內滴滴答答地落著水珠。
方若華一進來,就感覺一股陰冷的涼氣,像是酷暑之日進入地下三層的車庫,涼快肯定是涼快,伸出腳一踩,遍地是水,黏黏糊糊。
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方若華從小到大都討厭黏糊,夏天酷熱,太陽就那么直接曬得地面滾燙,她能忍得了。
到了冬日,北風呼嘯,宛如刀子一樣割裂人的每一個毛細血管,她也能忍。
可是一到夏日里明明陰天,卻也沒什么風的時候,整個人悶得心里難受,她便不自覺要暴跳如雷。
好在這點毛病不嚴重,方若華不舒服,面上也笑盈盈,左張有望,仿佛春游。
方家這位二公子野外求生肯定是沒認真學。
方若華都不必太用心,一眼看過去就看出七八個他留下的線索。
草木折斷了幾根。
果皮找到兩個。
還有幾顆瓜子殼。
船島曾是荒島,自方若華占據以來,才召集災民開荒修整,雖至此多年,但到底還是透著一絲野性。
心湖邊上的密林,到也不至于廣袤無邊,但當初方若華看重它地理位置微妙,左右山地平整陡峭,上下極難,正好卡在一幽谷入口,谷中地面平攤,有河流經過,正適合建造一些需要安全和隱秘的工廠。
方若華占了山谷,便把密林當成天然屏障一般,時常大興土木,數年過去,密林還是年年變化,即便是相當熟悉道路的島上侍衛進去,也要加倍小心,萬分在意。
月色昏昏。
秘谷外,崖壁半山平臺處,忽然滾落了一塊平平整整的青石,撲一聲,扎入略有些浮的黃土地上。
幾只驚鳥亂飛,驚動了山坡的暗哨,一簇燈光照過來,左右巡視。
兩個黑衣短打的侍衛從崗樓走出,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半山的塔樓。
“沒人,安全。”
其中一個做了個手勢,另一個站在略遠處的侍衛才松了口氣,卻是蹙眉道:“工程隊的那幫孫子干活可不仔細,幸虧是晚上,白天碰見落石,可不是鬧著玩的。”
“記下來,明日報上去看上面怎么處置。”
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又巡視了一周,才舉起手中的燈籠,向左右發出個安全信號。
就在兩個侍衛轉身的一瞬間,青石悄無聲息地裂開一道道縫隙,碎裂,滾落,片刻,一個黑色麻衣的男子露出身形,渾身上下沾滿塵土,看不清楚容貌,唯獨一雙眼,幽深如古井,又清澈透底,仿佛什么都沒有。
黑衣男輕輕地轉頭,目光落在一只,似是被落石波及,折斷了一截翅膀的烏鴉身上,他猶豫了下,忽然伸手把烏鴉捧起,他的一雙手,溫暖而干燥,散發出一股溫柔的熱力。
烏鴉濕漉漉的絨毛似乎干燥了些,輕輕動了動頭,陡然發出一聲似感激又似親昵的叫聲。
烏云忽然投下一道暗光。
前面行走的侍衛,聽見烏鴉叫,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看,身后卻只剩一方破碎的青石,再無其它。
方二娃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密林里走,舉頭看去,已經看不到月光。
言慧慧腳掌疼得要命,額頭上汗涔涔,只覺得周圍一群蚊子嗡嗡亂叫,叫得她心慌意亂,只是向來教養良好,讓她再難受也不肯抱怨。
三個人中,反而是更顯嬌貴的謝蘭,還沉得住氣些,神色比言慧慧鎮定,只是喃喃自語:“原來世間果真有奇門遁甲,五行八卦。諸般傳說中的陣法,并不全是假的。”
她一時竟是心中向往。
本來不覺得什么神獸是真實存在的東西,也許那位海王的確有秘密藏在禁地,但絕不是怪力亂神的玩意兒,可在密林內轉了一個多時辰,喂了這么長時間蚊子,依然走不出,她到真的相信,這里藏著很寶貴的東西。
謝蘭雙手捧著臉頰,長長的睫毛落下,想小扇子似的,遮住清亮烏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