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日過去,各地水災的消息頻傳。
老族長心里頭隱隱不安,每天晚上都睡不踏實。
有一日夜里,正是月圓之夜,老族長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正迷糊著,耳邊忽然聽到陣陣轟隆隆的響動,他心里一驚,蹭一下坐起來,推開門向外一看,只見遠處浪花翻滾,滾滾大水像一條兇猛的長龍,瘋狂地朝著村子沖來。
“啊!”
老族長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一把拽住老妻,三步兩步就沖上房頂。
他家的房子是村子里蓋的最好的,一水的磚房特別結實。
他和老妻剛上去,就見地上的水很快淹沒窗戶,還在繼續上升,遠處眺望,到處是哀嚎聲,隔壁家的豬崽子,雞鴨已經順流而下,那個老鰥夫扒著樹,使勁向上爬,一邊爬一邊哭。
“這可怎么好,這可怎么好?”
老族長呆呆地抬頭,看向變成菏澤的村子,心中絞痛,這得死多少人?
他眼巴巴地使勁瞅著水面,眼看著各種家具,禽畜飄過去,還看到村里幾個小后生連浪花也沒濺起來,就被大水沖走,消失不見。
好好的村子已經沒了。
風越來越大,雨越來越大,雨點打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疼。
老族長冷的瑟瑟發抖,和老妻擠在一起,老妻嘴唇漸漸發白,臉色也發青,兩個人身上已經沒有半點熱乎勁。
如果真就這么凍一宿,即便不被洪水吞沒,他們怕是也要沒命。
“芳兒!”
不知待了多久,只聽遠處傳來一聲凄厲的叫聲,老族長眺望,只看到芳兒那身紅色的裙子在水里飄蕩,越飄越遠。
“老天爺!”
使勁捶了下大腿,老族長痛哭,芳兒是他們村子里有名的好孩子,長得好,又孝順,有一手好繡活,已經和縣里的秀才定親,馬上就要成親,如今就這么沒了。
他不禁有些絕望。
就是能活下來又怎么樣?也許還不如活不下來的痛快。
他都這把年紀了,哪里受得了這等罪。
半夜里,腳下的水看起來格外猙獰恐怖。
老族長腦子一糊涂,差點就一探頭自己主動栽下去,幸好他妻子一手把他拽住。
“老頭子,你看!”
遠處的水面上忽然亮起光來。
老族長嚇了一跳:“那是……人?”
水面上由遠及近,排著七八條筏子,每個筏子上都坐滿了人。
此時朝陽初升,陽光下人的影子能影影綽綽地看見了,他對村子熟悉,即便看不大清楚,也能認得出自家村子里的人。
有村東頭的老林頭,還有那個癟三賭鬼邱狗子,還有……芳兒丫頭。
老族長瞠目結舌。
撐著筏子的那些人,頭上不知道戴了個什么,像燈,有亮光。
身上穿戴,應該是當兵的。
筏子很快到了眼前,就見頂著亮光的一兵士,三兩下就竄上屋頂,一張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就是他以前見過的,縣里大戶人家的老爺,也沒有這么白的牙。
“老爺子,我先送您下去?”
這位小軍爺一招手,底下就扔上來兩張不算厚,可是織造得很密的毛毯子,他把毯子往老族長和他妻子身上裹了下,蹲身背上老族長,手腳麻利地又爬了下去。
不一會兒,老妻也上了筏子。
老族長滿臉不知所措,兵士似乎很急,目光炯炯地注視水面,神情嚴肅,并不理會一筏子的男女老幼那點焦慮。
撐船的士兵到是比較善談,言語又溫柔,很仔細地安撫眾人:“諸位鄉親都別擔心,上流決口的河堤很快就能被堵住,等水退了,村子一準能再建起來。”
“我們陛下在周圍搭建了不少臨時的居所,夠大家先應急住的,好在是夏天,雖然有雨,可不冷,凍不著人。”
“陛下一早交代了,大夫和藥材都有,糧食也會送來的。”
這人說話語氣和緩,隨著他的細語,老族長竟真覺得心里的焦慮漸漸少了些許。
就是這撐船的,似乎不是一般人。
老族長雖然老了,可也沒糊涂,當年大周朝那位陛下南巡時,他還見過駕,自是知道萬歲爺口含天憲,他老人家嘴里的話,不是一般人能隨便聽見,更不要說隨口說出來。
瞧瞧這位,一路上光是說陛下說了什么什么,就說了七八十句。
可聽著聽著,老族長心里竟也對那位陛下,由衷地升起了萬分之感激。
還有一點發自心底的親近之情。
落難的人太多,筏子并不大夠,撐船的,救人的士兵都下了水,盡可能地騰出地方來。
老族長頗有威儀,主動站出來組織老百姓撤離,先把危險地帶的百姓救下,至于暫時安全的,就先等一等。
老弱婦孺且第一波送去安全點,至于青壯,也幫襯一把,不能全靠人家外面來的差爺。
隨著天越來越亮。
筏子上的抽泣,痛哭聲,漸漸消去,老百姓們心里的忐忑不安還在,到底不像一開始那么絕望。
很快,所有人就被送到村東面的山上,山上已經搭起一排棚子,帳篷,草屋,很多人來回穿梭,十分熱鬧。
老族長也認識里面幾個人,都是臨近村子的。一顆心撲通一聲就落了地。
救人的兵士從屋子里抄起一個水壺,遞給老族長,他們自己也灌了幾口熱水。
“老爺子,你點一點,看你們村子的人差了多少。”
老族長應了一聲,匆匆忙忙去了。
幾個士兵也就趁機歇一會兒,跟剛救下來的這些村民們聊天:“還是你們長壽村的村民素質高,救起來容易,昨天我們去南邊的一個村子,那個亂,都到了這等地步,為了爭奪一塊干糧,一件毯子,先上救生筏的機會,打得頭破血流,最后沒法子,用上些武力手段才算順利完成任務。”
這么委婉地捧了捧長壽村,一群村民總算不全是凄凄惶惶,神情安定了些許。
長壽村還算是比較幸運,老族長日日提醒,大部分人都留了個心眼,除了運氣特別糟糕的七個村民,其他人都在了。
一村的百姓,坐在篝火旁,吃著雖然干硬,但還能入口的干糧,默默無語。
老族長忽然道:“我這一輩子,遭過好幾次災,這是頭一次……朝廷來救了我。”
他不是大周人,是華夏的百姓,這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