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他們夫婦少去幾分傲氣,多了幾分灑脫。
不光是方肖如此,他的妻子,年逾四十,端莊有禮,行為舉止都浩然大氣。
林如海的愛妻賈敏,已經是不輸給男兒的女子,和這位一比,到好像還顯得差了一點什么。
以至于方肖夫婦待他十分恭敬,他竟有些誠惶誠恐的感覺。
這還真是……唯有當年太上皇親自召見他這個探花,還有第一次去翰林院當差的時候,他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了。
林如海不禁對方肖更是高看一眼。
而且與方父一交流,林如海嘆為觀止的感覺更深刻。
此人學究天人,常發驚人之語,且還言之有物,絕非妄言,還時常有些高屋建瓴的觀點。
林如海很少服人,但這一夜忍不住與此人秉燭夜談,而也不過一夜,他就忍不住將其視為良朋知己,哪里還能想得到一個仆字。
這般人才,他林如海也不敢當做下人。
第二日,林如海就親自操辦,讓方家賢伉儷在揚州落籍。
便是如此,他尚覺得很可惜,當真是耽誤了方賢弟的前程。
如果不是在他們林家當差,那方賢弟必能金榜題名,也許還能做出一番大事業。
一時間,林如海對亡父有了許多和以往不一樣的認識,還有猜測。
林家祖上也有爵位,只是到他這一代已經沒了,他對父親的認識,一直是他老人家身體不大好,好像大多數時候都是面帶憂郁,于仕途上也不是很上心。
可如今看來,哪里有這么簡單!
若是他父親是個簡單的勛貴子弟,那如何用得了方賢弟這般人物!
便是當時方賢弟年歲小,怕也不是尋常人能駕馭得了。
就看父親去世,方賢弟賢伉儷一言不發地退到莊子,再不肯在他面前顯露能力,也看得出來,不是所有人都能讓這等能人效命。
林如海自以為很有自知之明,他也沒想自己能用這位……江南名士大夢客。
如今,已經用不著奇怪疑惑,文字騙不了人,言談舉止也騙不了人,那位名動江南的奇人,正是眼前這一個,年紀比自己小不了一歲半歲,精神卻比自己旺盛許多的方先生。
自此,林如海與方肖交往越來越多。
方肖也大大方方地借住在莊子上,并沒有搬離,只是時不時地送些藥效和品相都極好的藥材,或者各種小玩意去給林家一家子。
相處得久了,林如海也就沒隱瞞自己知道對方身份的事,方肖到不覺得奇怪,只是笑道:“林大人怕是有一點誤會,唔,說大夢客是我,可不怎么準確。”
“嚴格說來,大夢客應該是很多人。”
林如海登時愕然:“多人?”
“我師門古時名為鬼谷,如今又叫百家,很久以前到也人丁興旺過一陣,如今卻是弟子寥寥,已經凋零。”
“一直到前些時候,我們師門出了一位又能讀懂祖傳秘籍的嫡傳弟子,繼承了鬼谷傳承的一些人才開始互通有無。”
“大家閑來無事,討論門中傳說典故一類的東西,其中李白和他的詩便是一部分,我也是心有所感,把大家的評論分析總結在一起,寫出了《李白評析》,干脆以大夢客為名,博大家一笑罷了。”
林如海半信半疑,雖不覺得方賢弟有必要在這方面繼續謙虛,可書他讀過,總覺得其中行文很有特點,而且特點統一,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個人寫出來的東西,都帶著超脫世俗的一點味道。
可若是同門所作,到也不是不可能有相同的風格。
林如海并不是個很較真的人,再說,方肖是他愛子的救命恩人,也是他認同的自己人,又不是敵人,何必追根究底,他怎么說就怎么聽便是。
只是想一想,若是方肖這樣的人不是一個,而是一群……
那還真讓人不敢置信!
一晃眼便是一年,林如海與方肖父親的關系越發親密,經常帶兒女到莊子上小住幾日,彼此感情越來越好。
早些時候,林如海曾想過給黛玉請一位先生,他給女兒啟蒙,發現孩子聰敏過人,可他本身工作極忙碌,教導女兒的時間不多,妻子賈敏的身體也不大好,他實在不愿意耽誤了女兒的學習。
有人薦了個叫賈雨村的進士,聽說才學不錯,只是一遇見方肖夫婦,哪里還需要別的什么先生。
只這夫妻兩個教導愛女,便足夠這孩子學上一生。
林如海看著這幾箱子上好的山參,悠悠長嘆。
“都帶上,是你方叔的心意。”
他還特意多擇了幾個丫鬟,讓玉兒帶去京城。
本來老太君是玉兒嫡親的外祖母,都是自家親戚,玉兒去時略帶兩個侍奉的下人也就是了,表示親香的意思。
可有幾個丫鬟是方肖夫婦替玉兒教導過的,十分頂用,玉兒根本離不了,為了女兒,多幾個人便多幾個人,想來老太君也不會太介意。
說起給玉兒多帶幾個人,林如海自己這么失禮,全都得怪方老弟。
就方老弟住得那莊子上,來往的仆從丫鬟個個都是行止有度,言談舉止,頗為不俗,不光如此,竟是人人識字,看容貌看氣質,比起自己,還有敏兒身邊侍奉的大丫鬟,還要出色。
林家雖說是書香門第,下人也確實比起別人家懂規矩,但也沒有奢侈到讓每個下人都識字,都如此優秀的地步。
自從看過他們用的那丫鬟,林家的丫鬟也都送去給夏夫人教導過,結果素質也直線上升
玉兒身邊用的人,那都是個個得用,離了哪個都不痛快。
敏兒去之前,最擔心的便是玉兒,如今玉兒小小年紀便離開家里,遠赴京城,他寧愿落下些不懂禮的埋怨,也要讓玉兒舒舒服服才好。
玉兒身子一好,林如海再不舍得,還是收拾東西,送女兒進京。
官船一入京,雪雁連忙把小姐的大氅拿出來,替林黛玉仔細穿戴好,夏蕊捧琴,桂荷持劍,主仆幾個棄船登岸。
碼頭上行人眾多,還有好多豪奴操著各種口音,指揮著閑漢們搬運行禮,多少顯得有些亂。
林黛玉一時覺得,京城這風景其實比不得揚州,但自有一種氣勢在。
怪不得母親到揚州多年,還時時不忘舊時時光,說起京城外租家,也是滿心的驕傲。
“可是林姑娘到了?”
林黛玉正打算去尋榮國府的車馬,就聽有個清脆如黃鶯的聲音響起。
她轉頭看去,只見不遠處站著個俏生生的丫頭,素色長裙,外面罩了件雪白的兔皮斗篷,耳朵上也毛茸茸的,套著個耳套,頭上只插了銀釵,笑容燦爛,端莊可人,神態間卻是極為恭敬,一點也沒因林黛玉年歲小,就顯怠慢。
“我家主人猜著林姑娘也快到了,特命婢子來迎一迎。”
林黛玉一怔,登時想起方叔和夏嬸嬸說,他們夫婦有一師侄在京城,算起來也是她師姐,等她入京以后,兩人要多親近。
“可是方師姐?”
林黛玉目中也露出一絲驚喜,連忙快步走下去,一抬頭,便見一輛金黃的馬車停在碼頭上,左右侍立著,兩個少男少女,都是短打打扮,容貌也極是端正秀氣。
兩個人穿的衣帽鞋襪,雖說過于簡單,她卻相當熟悉,方叔身邊的人,都愛這么穿戴。
雖然這等短打,旁人看來顯粗俗,可黛玉卻覺得整齊干凈得很。
車簾輕輕撩起,方若華沖林黛玉一笑。
大屏幕上,無數水友先是一靜,緊接著爆炸一樣刷屏,無數的驚呼,加上飄紅的打賞。
“林黛玉!”
“竟然是林黛玉,還真是好林黛玉啊啊啊啊啊!”
方若華:“……你們能看出什么?”
黛玉今年才六歲而已,六歲的小泵娘,能看出那傾國傾城貌?那不是說笑呢。
“但是,她就是很黛玉!”
一群水友還是驚嘆,六歲便如此秀麗可愛,一身書香文氣,連兩頰略顯病態的暈紅,也是極可愛。
說話間,黛玉已經蓮步輕移,走了過來。
方若華顧不得和水友們逗咳嗽,下車相迎,輕輕挽起黛玉的手,一笑:“我算著日子,妹妹也該到了。”
黛玉臉頰一紅,心中只道,這位姐姐果然是她想象中的樣子。
爽朗堅強,舉手投足落落大氣。
雖然是初見,可二人卻是神交已久。
黛玉隨方叔讀書時,方叔經常會把方師姐做過的功課拿來給她看。
她是深深拜服,每每細讀,都能有不同的體會和感受。
兩個人便這般漸漸熟悉起來,幾乎每隔上幾日都要通信。
讀了些什么書,寫了哪些功課,新得了誰的字帖,練字有什么心得體會,簡直無所不說。
雖然沒見面,可黛玉是真真把這位師姐當成良師益友,在心里覺得親近的很。
“來,上車,我送你去榮國府。”
方若華握著黛玉的手,只覺好似握著一塊美玉一般,心中滋味也是相當不壞,牽了她上車,笑道,“真舍不得把你給出去,要是待得不舒坦,就給姐姐送個信,姐姐立馬點齊了兵馬,去賈家搶了你出來。”
黛玉登時莞爾,小臉一片通紅。
賈家的丫鬟仆婦本在碼頭等著,已經看到林家的船靠岸,只是還沒迎過去,就見林家的小姐上了旁人的馬車。
幾個丫鬟婆子都愣了愣,連忙追過去,那邊便過來一個俏丫鬟,打扮得極為體面,說話間到顯出幾分傲氣。
“我家真人會親自護送林姑娘去榮國府,你們人太少,姑娘的東西多,且用不上你們了。”
“你!”
賈家的婆子蹙眉,心下著惱,剛想說話,周瑞家的一把給攔住,輕輕搖了搖頭,客客氣氣地道:“那可當真是勞煩真人了,是小的等想得不周到。”
別人可能認不出來,但周瑞家的經常替王夫人在外頭辦差,一眼就認出那邊的車駕乃是御賜的車駕。
整個京城,也只有幾位王妃,另外就是皇宮旁邊的幻真觀的觀主方真人能坐。
這幻真觀他們可得罪不起。
別看這些年,這座道觀內情外人所知不多,也不見觀內有大動靜,但年頭上當今陛下還親往道觀,尊那觀主為明道真人,要不是那個方真人堅辭不受,她就是本朝國師了。
前些時候有幾個王孫公子不知何故在幻真觀鬧事,惹惱了方真人,為此還被下了獄,誰求情都沒用,很是吃了一番苦頭,還連累家里大人讓陛下大罵了一通。
反正從那之后,京里的世家大族都知道幻真觀方真人不好惹。
“奇怪,咱們表姑娘怎與幻真觀扯上了關系!”
周瑞家的雖說心下奇怪,卻還是匆匆派出人手,快馬加鞭回去報信。
像她這般受主人重用的下人,哪個都知道些輕重,最會看人眼色,何等樣的人得罪不起,他們可是非常清楚。
方若華卻是一路帶著黛玉慢行,逛完了大半個京城。
“朱雀大街上這家古玩店,還有這家文房四寶,都是你方叔和你爹合伙開的,你爹分別占了七成的份子和四成的份子,掌柜的是穩重人,在京城人面也熟悉。”
方若華一路閑聊,簡單給黛玉介紹下情況。
“等你安頓好,再細細了解,以后這賬目一類的,都要交給你看了,讓夏蕊和桂荷也都跟著學學,也好能幫得上你。”
黛玉鄭重應了,她其實正對數學這一類知識感興趣,如今能實踐一番,她還是極樂意。
方若華輕笑,對大屏幕上那些杞人憂天的水友們一點都不想搭理。
這幫人都覺得黛玉對仕途經濟完全不感興趣,畢竟那可是林黛玉,但實際上,黛玉是極聰明的姑娘,對很多事情還都有好奇心,她不看重錢財是真,對學習管家理事,卻是半點都不介意的。
或許在書中,黛玉離家到賈府,沒人教她這些,她也便入鄉隨俗,讓自己變得更不感興趣了。
“我幾乎隔上幾日便要與你方叔和你夏嬸嬸通信,你若要跟林大人通信,讓人給我捎個信,我一并給你送過去。”
黛玉心中一松,笑道:“幸虧有師姐,我還正愁怎么和爹爹聯系。”
賈家雖說是外祖家,可到底不是林家,她并不愿意只為送一封信,就去麻煩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