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與妹子多年未見,再見面二者都是四十余歲的人,王夫人更是兒孫滿堂,見面不免細敘別情。
薛姨媽抹了把淚,隨著王夫人去賈母所在的正房,才想起姐妹相見竟忘記林姑娘,連忙把剛才發生的事情一說。
“可是多虧了林姑娘,要不然我那個孽障,還不知要惹下什么麻煩來!等會兒我可要好生謝謝林姑娘才是。”
此時黛玉已經見過王夫人,送走幻真觀的車馬,便站在一邊,和王熙鳳湊在一處。
她也是知道,王氏姐妹重遇,必有不少話要說,并不上前打擾。
王夫人面上有些異色,還是道:“黛玉這丫頭不是外人,妹妹不必客氣。”
薛姨媽卻還是鄭重對黛玉道了謝,又痛罵了薛蟠一頓,顯然心中有些氣悶自家兒子不上進。
還是王夫人連連勸解:“外甥懂得愛護母妹,又如此孝順,這是妹妹你的福氣。”
薛姨媽這才回轉過來笑道:“雖則頑劣,好在還知道疼惜妹妹,哎,我這輩子,只能指望這兩個心肝肉。”
說著話,王夫人又轉頭細看寶釵,見她生得肌骨瑩潤,舉止嫻雅,端莊溫柔,心下喜愛得很。
不多時,薛姨媽就帶著寶釵去見了賈母。
賈母看到薛姨媽母女,也十分高興,一手攏著一個玉兒,笑著問了寶釵幾句,都是些讀什么書,可有進學,今年多大之類,但凡見親戚家的小孩兒必問的問題。
薛姨媽也會做人,早早將人情土物各種酬獻了,又準備禮物給寶玉等人。
她還特特專門備了一份厚禮給黛玉,對黛玉比旁人更熱情親近。
賈母便吩咐王熙鳳,置備下酒席,給姨奶奶接風,那邊家政也見過薛蟠,薛蟠光看外表,身材高大,樣貌也好,那是很能拿得出手,再者,如今沒有打死人之事,又是自家的子侄,家政對他的印象也很不壞,特意送了文房四寶,。
林黛玉對新來的寶姐姐也頗為好奇,忙和三春姐妹上前與其攀談,見她出口成章,文采斐然,行為舉止也豁達可親,隨分從時,心中也不免有幾分敬佩。
薛寶釵細看黛玉,也驚其靈秀,羨其氣度,平日里她也自以為出眾,同齡的閨秀與她相比,多有不如她之處,現在見黛玉,卻不得不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賈寶玉更是高興,他慣常喜歡和姐姐妹妹們相處,再聽說寶姐姐也要在自家住下,樂得不成:“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都是一家子姐妹,住在一起也好親香親香!”
卻說薛家舉家進京,暫住賈府,收拾停當,在梨香院安頓下來,薛母便與姐姐王夫人相敘。
一說,便說起賈家這些女孩兒,薛母認為個個都好,論出挑,黛玉那是頭一份兒。
王夫人嘆息搖頭:“人人都道她好,我卻不喜歡,寶玉愛同她玩,終日也不讀書習字,就知道胡鬧,還是寶釵穩重,略大不了幾歲,瞧著就別的女孩兒妥帖。”
說到此,王夫人又重提早說過多次的那事。
“我的寶玉你也見了,自幼含玉而生,將來必能有大造化,寶釵和他是正經的姨表兄妹,若是嫁入門來,我總不能虧待了這孩子。”
薛姨媽聽她這般說,這只道寶釵報名應選,且先敷衍過去。
回過頭,卻把這些話給寶釵說了。
薛家與別家不同,當初薛父在時,就酷愛唯一的女兒寶釵,認為寶釵比兒子要強上十倍,自幼親自教導其讀書,后來父親去后,寶釵也是頗為留心家計,處處為母親分憂,薛母通常有什么話,都不瞞著寶釵,因愛女兒,便是這等婚姻大事,更要與寶釵商議。
“你姨母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若是當真進了宮門,咱們娘倆恐怕再見之日不多,我一想起來,也是心痛如絞。未來賈府之前,我還不覺得,如今看賈家豪富,不愧是國公府邸,你姨母待你也好,若是不成……”
寶釵搖頭,雖有幾分羞赧,卻并不回避,只道:“這等話母親不要說了。”
薛母想了想,也便不提。
她只是一時被王夫人勾起愁思,不忍女兒離了自己身邊,可至少現在,母女兩個對寶釵進宮一事,還抱著許多希望,并未考慮賈寶玉的意思。
薛寶釵與黛玉迎春等姐妹,一處讀書下棋,寫字畫畫,或隨李紈做做繡活針線,日子過得頗為逍遙快活。
這日,薛寶釵正與迎春下棋,見往常要過來的寶玉不見人影,剛問了一句,鶯兒就進門道:“聽說林姑娘那兒來了客人,老太太也在,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在作陪。”
寶釵聽了就一愣。
迎春隨即笑道:“必是方真人到了。”說著,不多時前面就來了個小丫鬟,只道鴛鴦姐姐遣她過來,讓二姑娘過去見客。
司棋忙收拾衣飾,為自家小姐裝扮整齊,迎春便攜寶釵同行。
進了老太太所居的正房,給老太太請過安,連忙又給方若華請安。
卻是方若華數日不見黛玉,正好新得了一些白狐腋,雪貂,天馬皮,雀金呢等料子,便給黛玉送過來,讓她分給幾個姐妹們,好做來穿。
“都是好料子,一放就舊了,到不如打扮我們這些姑娘。”
方若華見了黛玉,就挽著她的手笑道。
如今她算是賈府的常客,哪怕只是表面上,她把各種禮儀都擺足了,待賈家上下都客氣,賈母自是很給她面子,一直表現出十二萬分的親近來。
“誰不知道我們方真人最愛這些女孩兒,有什么好東西都想著她們,我這幾個孫女,日日都是一聽見你的名兒,就笑逐顏開。”
說著,賈母也略介紹了寶釵。
方若華這才依著水友們的好奇,把視線落在寶釵身上。
唔,寶釵年紀同樣不大,可也很漂亮,皮膚特別好,不見瑕疵,但是略微豐腴了些,在當下可能更得長輩們歡喜,畢竟胖乎乎的姑娘,沒有人會不喜歡,但那幫水友們的審美,卻更偏愛黛玉。
方若華也不看這幫人的言論,私下里覺得,更大的可能是黛玉出場更早一些,他們看黛玉看得多,幾乎有一種自己來嬌養漂亮女孩兒的感覺,好像他們是黛玉的長輩,自然就更有感情。
即便是寶釵粉,看到如此靈秀的林妹妹,就在自己眼前,從一個略微蒼白的漂亮姑娘,被養得身體大好,靈秀不減分毫,卻更開朗活潑,又怎么可能沒有成就感?
黛玉一見自家師姐,自是同樣開懷,只是方若華事務繁雜,便與黛玉約定,幻真觀新建了一個新奇的水中暖棚,可在里面吃飯賞景,過幾日就接她去玩,便先行離開。
迎春幾姐妹也頗期待,賈家以往都是講究女孩們不見客,也只有方真人來,能帶著她們出去消散消散,賈母從不阻攔。
方若華一走,林黛玉便把新得的料子分給幾姐妹,自然也有薛寶釵的。
薛寶釵跟著薛母管家理事也有些日子,一看便知珍貴,不光珍貴,尋常人想買都不可能買得到。
就說這雀金呢,乃是俄羅斯帝國拿孔雀毛拈了線織成,正經的進貢來的貢品,民間眾人不要說穿,見恐怕都沒見過。
偌大的京城,任是何等豪門得了一件雀金呢的衣裳,無不是珍而重之,像這般隨手就送人的瀟灑做派,還真前所未見。
薛寶釵心下好奇,不禁打聽這位方真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這一打聽,就知幻真觀之名,那不光是京城一等一的道家清修之地,方真人更是皇室眾人的座上賓,太上皇與陛下都對其極為尊敬。
除此之外,方真人還有諸般傳說,有人說她精通卜算之術,前算五百年,后算五百載,更有人說,她能騰云駕霧,招風喚雨,乃是天上的神仙降世。
傳言紛紛的,到不知真假。
可無論真假,這位極得陛下看重卻絕對屬實,那些御賜的車馬,帶著弓弩隨意行動的護衛,都是明證。
寶釵心道,下次相見,必要謹守禮儀,不能讓人小瞧,也要約束哥哥,莫要沖撞了人家才好。
方若華對黛玉,向來是言出必踐,不過幾日,又下了一整日的雪,雪積了厚厚半尺。
冬日里落雪,好多尋常百姓都要憂愁,京城世家豪族公子小姐,卻多愛此美景。
黛玉和三春姐妹,并薛寶釵,一入幻真觀,沿著白玉石階,穿過水簾,步入暖房,登時如入仙境。
暖房半入水中,七彩琉璃寶光,同雪色相映成輝,外有金色的游魚十數尾,人置身其中,簡直像是漫步東海水晶宮。
探春不覺嘆道:“幸而寶玉沒來,要是來了,怕是樂不思蜀,不肯回家了。”
方若華讓人準備茶水點心,并棋盤和筆墨紙硯,還有畫具,只放小姑娘們自在玩鬧賞景,自己攜了黛玉走到水畔坐下。
一邊準備魚食讓黛玉喂魚玩,一邊就向桂荷和夏蕊,問了幾句黛玉的飲食起居。
夏蕊就道:“前兩日小姐和表少爺慪氣,晚上吃不下飯,還吐了一回。”
黛玉臉上登時一紅,輕咳了聲。
方若華忙給她診脈,見已經無大礙,這才放心,又笑著戳了戳她的頭,“你啊!”
黛玉也有些不好意思:“也沒什么,師姐莫要擔憂。”
話音落下,沉默片刻,黛玉又道:“我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發脾氣。”
桂荷到是鼓起臉,恨恨道:“還不是那一干小人,自從薛姑娘來了,那些小丫頭都說我們姑娘孤高自許,目下無塵,遠比不上薛姑娘溫柔好相處,都愛去薛姑娘面前奉承,反而閑言碎語地數量起我們家姑娘來!”
黛玉先是沉默,隨即又一笑:“何必在意這個,就如師姐所言,我又不是金子做的,總不能讓天底下所有人都喜歡。”
方若華嘆了口氣,眼下的林妹妹雖喪母,可父親尤在,又疼愛她,時常有書信聯絡,并不像原著中那般敏感,再者,初入賈府,林家是抬著大筆的金銀去的,誰也不敢說林妹妹,一草一紙,用的都是賈家的東西,她帶去的銀錢,金尊玉貴地養上一百個她,也足夠花用了。
林妹妹固然有些敏感多思,但絕不是心胸狹小的姑娘,幾個下人說幾句閑話,她絕不會放在心上,如今生氣,怕更多還為寶玉。
方若華不覺擔憂,她本覺得黛玉和寶玉都還小,至少在如今,寶玉還是個孩子,何況最近所見,這孩子天性是一片愚拙偏僻,待所有弟兄姐妹皆出一意,并無親疏遠近之別,只是他和黛玉,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自然親密友愛,關系較別人不同。
但要說如今紅樓夢里這一對男女主角,就有什么纏綿情思,未免太過荒謬。
可黛玉的種種反應,真是有些不妙,就算還不明晰,可她對待寶玉,卻已經開始有了一點奇妙的獨占欲,會因為寶玉待寶釵也好而吃醋了。
方若華一直對干涉黛玉的感情生活,有種很慎重的戒備,她終歸還是希望,黛玉將來出嫁,那么所嫁之人,會是她情之所鐘,傾心相許之人。
林妹妹這樣美好的女孩子,也該有一段美好而純潔的戀情,并且有情人終成眷屬。
她一開始甚至沒想著強力阻攔黛玉和寶玉的姻緣。
但隨著這些日子,同寶玉接觸越發地多,她便越來越覺得,寶玉不是林妹妹的良緣。
先不說姑表兄妹,姨表兄妹,都不該結親,便是順應世俗,不去管這一層關系,寶玉也不是個好夫婿人選。
方若華讀書時并不討厭寶玉,總覺得以那時的風氣,看看賈赦,看看賈璉,再看看那些養小戲子,玩的官員貴胄,看完他們,再來看賈寶玉,立時能覺出賈寶玉的好,也不怪那些出類拔萃的女兒們,似乎都對寶玉情有獨鐘。
那是姑娘們眼光有限,目之所及,對比之下,可不就顯出一個寶玉尊重女孩兒。
固然他的尊重,多是口頭上尊重,真遇見事情,他誰也護不住,最多就是為那些女孩兒們傷心流淚,大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