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華走過去,站在蔡玉面前,低下頭看了看那一紙合同,面上也露出一點意外,搖了搖頭道:“真沒想到,你們這業務可夠忙的。”
司機一愣,蹙眉。
蔡玉聽見她的聲音,只覺得有些耳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聽過。
可這么一張非主流的臉,真看不出五官,也確實認不出這人是誰。
不等眾人有反應,方若華笑了笑,忽然伸出手,三兩下將那一疊合同撕成碎片。
蔡玉猛地站起身:“你干什么?”
司機一瞇眼,“這位小姐,請問你有什么事嗎?如果是個人恩怨,請出去解決。”
他一邊說話,一邊暗自使了個眼色,外面登時圍攏過來好幾個壯漢,伸手摸腰。
這些人腰里鼓鼓囊囊,顯然都帶著武器。
方若華一笑:“恩怨?”
她伸手揪住蔡玉,也不顧這小姑娘慘叫驚呼,將她往沙發后頭一塞,隨即轉身,腳尖一抬,瞬間就惡狠狠踢中司機的下身。
“嗷。”
司機像只煮熟的蝦米似的蜷縮起身體倒在地上,滿頭大汗,疼得意識一片空白。
大堂里那么多人,甚至都沒看見她身上任何一個部位有動作。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司機就倒下了。
外面一幫打手本能地并腿彎腰,一伸手護住下身,一時也覺得自己某個不可言說的部位劇痛。
就這么一瞬間的晃神,方若華迅速揪住司機的脖子拖起,很隨意地掄一圈,撞在那些打手身上,也就眨眼工夫,這些人就通通倒地不起。
她走過去一腳一下,全踩在脖子上,毫不猶豫。
這會兒,那群小姑娘才嚇得驚叫,沖出大堂狂奔而去,哪里還顧得上拍戲不拍戲?
方若華一手拎著司機,一手把蔡玉拉出,沖蔡玉笑了一下:“回家吧。”
蔡玉猛地打了個哆嗦。
事情發生得特別快,竟然沒有驚動任何人,這一點方若華早有預料。
他們那幫人做事的時候,肯定有所準備,需要的環境是絕對安全的環境,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要是有人鬧事,總不好動靜太大。
所以就算金怡賓館不是這幫人的大本營,他們大概也提前做了工作,要求賓館方面不要打擾。
方若華剛才上來的時候,還注意到幾個巡邏看門的家伙,只是她的臉再慘不忍睹,也是年輕姑娘,對方自不會阻攔。
拖著司機出了大堂,方若華一松手,改成攙扶,推著人慢吞吞地走,徑直上樓。
司機的表情越來越恐懼,他努力想說話,卻不知為什么一聲都發不出。自己的腿還不聽使喚,竟然自己隨著這女煞星一步步向前走。
他心中又懼又怕,一時簡直把方若華當成了會妖術的妖女。
尤其是看到這人熟門熟路地往玲玲姐房間走,他腦門上就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
要知道,玲玲姐身上現在就揣著一本老板的重要賬冊,何況,還有個沒來得及出貨的小丫頭片子在!
方若華狀似隨意,但心中其實十分小心,她早在玲玲姐上面包車時,就吊在了后頭,眼看那輛面包車繞著最繁華的幾條街道徐徐轉了好幾圈。
她一直就墜著,坐出租,也坐公交,沒開自己的車。
畢竟不知道前面究竟會發生什么,盡量減少自己留下的痕跡比較好。
一路上看這幫人繞圈子的方式,方若華也不禁有些佩服。
歹毒歸歹毒,但眼前這幫渣子的本事可不小,司機開車走的地方都是這個城市車流量最大,地形最復雜,交通四通八達,最難追蹤的地處,幾圈轉下來,經驗豐富的狐貍恐怕都難逮住他們這些狡猾的兔子。
怪不得這么多年下來混得風生水起。
就是方若華,竟然也跟丟了兩次。
最后還是找人入侵了市內交通攝像頭,才總算捉住他們的尾巴。
帶著幾分警惕心,方若華從司機口袋里掏出房卡,打開房門,一步進門,當即見一道拳影朝她雙目而來。
拳影不光快,還帶著肉眼不可見的罡風。
方若華甚至感覺到周邊惰性的靈氣都被擾動,拳頭未至,拳風已刺目。
她是真嚇了一跳。
今天要是換一個人,直接受了這一圈,不死也得昏迷半年,變成植物人都不會有例外。
方若華側頭避開,不退反進,隨手扔開司機,直直沖入對方懷里,和這人眼對眼,差點貼上去。
對方顯然大驚,反應卻極快,變拳為夾,就要夾方若華的胳膊。
方若華卻更是無語,雖然對方化了妝,貼了胡子,多了顆痣,但這是個熟人……迅速壓低聲音道:“黑三爺年紀不輕,動作到靈便。”
“啊!”
黑三爺捂住手腕退后幾步,整條手臂都微微發抖,臉上露出一點不敢置信:“是你?”
幸好在場的兩個都不是白癡,沒產生什么誤會,方若華沒有懷疑黑三爺這個江湖巨騙和眼前的拐子團伙有勾結。
黑三爺也沒懷疑方若華是他們的人。
雖然這場面的確挺容易招來誤會的。
抽身退到一邊,黑三爺收起心中對小姑娘年紀輕輕,身手好得不得了的驚訝,迅速道:“你走吧,我弄死了三個,廢了十六個。還有幾個必須死。”
方若華低頭看了一眼,那位玲玲姐倒在窗邊,一動不動,脖子扭曲,顯然死了。
她第一時間回想自己進來的時候有沒有避開所有攝像頭,回憶了一遍才松了口氣。就是那個蔡玉認得她,唔,到也不算大麻煩。
再一轉頭,一個梳著兩條長辮子的姑娘,還有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兒被捆在床上,嘴巴都被膠帶封死。
黑三爺道:“這姑娘可能是被他們拐騙來的,除了這個房間,三樓還有兩個,也可能是他們的貨。這幫人在郊區有一個據點,藏了一群孩子,每三個小時聯系一次,還有一個小時十三分鐘,一旦聯系不上立即轉移。”
方若華:“……”
半晌,方若華還是老老實實地清理自己的痕跡。黑三爺卻拖著那司機調頭出門,顯然還是要去殺人,方若華也沒阻止。
話說,雖然她對這位黑三不光沒有好感,還十分戒備,如果有證據,一定做一個好市民送他去監獄,但是眼下這事,還是聽這位江湖老海的話比較妥當。
論殺人放火的經驗,終究人家比較豐富。
兩個人動作都很麻利,誰也沒有驚動,方若華把那兩條辮子的年輕姑娘帶了出來,還有那個小孩子,黑三爺看了她兩眼,猶豫了下也沒有反對。
一路出了金怡賓館,兩個人才找了個固定電話亭打電話報警,直接說金怡賓館發生了命案。
掛了電話,方若華把驚慌失措的辮子姑娘拉到身前,道:“你是他們請來的保姆?”
辮子姑娘拼命點頭。
方若華仔細盯著她的眼睛看了看,點點頭,算是確認她沒有說謊,又取手機照了一張相。
辮子姑娘登時驚恐。
方若華笑了笑:“我可以告訴你,你的雇主是個人販子,罪惡滔天,死十次都便宜她,我們兩個不問你叫什么,如果不出事,就不打探你的來歷,你知道該怎么做嗎?”
辮子姑娘拼命點頭,臉上后怕不已,一想到自己和拐子在一起呆了好幾天,她心里就害怕。
到不是說這姑娘就真那么相信方若華和黑三,但哪怕只是半信半疑,她也一樣害怕的厲害。
此時,方若華懷里的孩子忽然哇哇地吐了好幾口,隨即嚎啕大哭。
辮子姑娘渾身一抖,心中的驚懼更重。
她照顧這個女孩兒好幾天,從來沒聽到她發出半點聲音,一直以為她是啞巴,當初那個玲玲姐也是跟她說,他們是帶孩子來B市看病的。
沒想到,這孩子竟能發出聲音?
方若華從口袋里掏出五百八十塊錢,她今天就帶了這么多。
黑三一看,打開包掏了一千多。
“你拿著錢做車費,現在就離開B市,回家也行,去別的地方也行,不要在留了。”
辮子姑娘是個大人,還好打發走,方若華瞅著抓住自己的褲腿不撒手的小丫頭,很懷疑自己如果把她交給警察,黑三會不會出手殺人滅口。
看這老家伙的架勢,不像是會心慈手軟的,殺人殺得那么干凈利索!
方若華干活就夠利索,從到金怡賓館,再到闖門攪局,一共也沒有十五分鐘。
結果就這十五分鐘,黑三殺了仨,還廢了那么多,換成她,估計都做不到。
不是說方若華不敢殺人,昔年戰場之上,手里的亡魂車載斗量,但戰場拼殺,和在法制健全的國家,在大都市內殺人,那不是一回事。
方若華先把小丫頭背在身后,兩個人再沒有多說,很有默契地先直奔黑三爺打聽出來的那地方。
這一忙活就是整整一宿。
黎明之前,天色尚黑,郊區一個廢棄的修車廠內開出一輛面包,載著好些個飽受折磨的孩子直奔市區。
這輛車會在看到的第一個警察局門前,把孩子們扔下。
黑三叼著一根煙,輕輕吸了口:“我不是阻止你,只是你小,手上能不沾血,就別沾血。”
他嘆了口氣,“其實就算是我,也不是很愿意再破戒殺人,但這幫人都是畜生,萬一讓他們逃出生天,不知多少像我家葵葵那么天真無邪的孩子們會遭難。”
方若華平靜地道:“此等渣子,活在這世上也是浪費生命。”
她這回動了真怒,看到停車場內的情況,神仙也要動怒。
“這可能是腥飄的人,搜羅弟子的場子。”
黑三爺忽然低聲說了一句。
方若華一蹙眉,腦子里回想起原主師父曾經偶然提起的事。
她師父曾說過,江湖上諸多自古傳承下來的門派,都門規戒律森嚴,學了功夫就要守規矩,放之四海皆準的戒律都差不多,反正就是不能仗術法武功而為禍人間一類,其它的像什么不能欺師滅祖,必須友愛同門,大多數門規里都會提到。
可規矩是規矩,總有一些人心術不正,學會了門內秘技,卻仗著行惡,為所欲為,百無禁忌,根本不在乎門規,偏偏他們或者人多勢眾,或者所作所為非常隱秘,或者自身本事高強勢力大,無人敢惹,眾人拿他們沒轍。
這些人,就被江湖同道稱為‘腥飄’,人人喊打。
如今這世道,偏偏是這樣的人容易發財,容易成勢,越來越不好收拾。
黑三就是個腥飄,所以對這些人最為了解,嘆了口氣道:“走吧。”
今天一路奔波,方若華其實有些疲憊,背著昏昏欲睡,一直發抖的孩子,再看一看躲在樹后面,說什么也不肯去警察局的另外兩個孩子,再想到他們兩個動手的那個狠勁,一時頭更疼。
原主十七歲,自己還是個孩子,怎么能給小娃娃們當保姆?
黑三一笑:“有地方安頓他們……放心,你可以監督。”
那就行。
方若華松了口氣,慢吞吞轉身向回走,剛走到黑三那輛大眾邁騰前面,登時止步,回頭一看,黑三的臉色在剛剛升起的一抹朝陽之下,一片煞白。
車窗上不知什么人寫了一行字,鐵畫銀鉤,字還相當遒勁有力——‘破戒當殺’。
黑三沉默片刻,也不多說,直接招呼方若華上車。
車一路開,黑三在道邊看到一家小面館,大概是給走夜路的司機吃飯添水的地方。
“忙了這么久,腹中空空,不如吃點東西?”
方若華沉默了下,也覺得有點餓。
兩個人干脆下來一人叫了一碗牛肉面,這種地方的面沒什么好說的,反正量大管飽。
黑三一邊往嘴里塞面條,一邊嘆氣道:“我不是個好東西,你肯定看出來了。”
方若華點點頭。
騙子一個,這一點不用多說。
“但我現在已經好多了,你要是看到十年前的我,恐怕你得先下手把我給宰了。”
黑三雖然精神不太好,卻稍微起了一點談興,簡單和方若華交代了下自己的出身。
“我小時候家里窮,我上面三個哥,一個姐,下面兩個弟弟。”
“兄弟姐妹們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種地吃飯,腦子里從不多想,我卻不一樣,我自小聰明,學什么都快,腦子活泛,既當過小紅、衛、兵,也在黑市上做過買賣,投機倒把的事沒少做。家里人都說,我這種人,遲早要下大獄,挨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