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徵的顧慮并非是杞人憂天,自從今年入秋以來大周皇帝陛下傳出身體不適的消息,前朝除了太子殿下和幾位內閣輔臣,其余人等幾個月來幾乎連皇帝的面都見不上。
后宮中亦是如此,太后肯定是知道實情的,可誰敢上她老人家那兒去打聽她的兒子是不是快不行了,那簡直等同于找死。其余的女人們,上至身份貴重的各宮妃嬪,下至品級低下的寶林才人,都是很久未能一睹天顏。
好在大周儲君已定,宇文昭本身也頗有才干,整個朝堂未曾出現大的動蕩,各部衙門也都井然有序。然而在這份平靜的下面,整個大周京城似乎蘊藏著一股浮躁的氣息,好些世家貴族蠢蠢欲動,紛紛使出渾身解數暗中打探陛下的真實情況。
太子的生母周賢妃逝去多年,其母家周氏一族早已衰敗,而太子妃裴廷瑜的娘家威遠侯府近兩年已經成了勛貴中最炙手可熱的家族,如今陛下身體情況雖然未明,但太子上位幾乎已成定局,威遠侯府更是各大世家紛紛示好的對象。
元徵一行人趕到京城時已是冬月,養尊處優幾十年的靖南侯元敬卻不顧十分寒冷的天氣,執意親自帶領府中的大小男丁在侯府大門外等候。元徵剛掀開車簾子露出小半張臉,他已經不顧身份親自迎到了馬車前。
元徵外任十幾年,光是回京述職都很多次了,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熱情似火甚至可以說有些猴急的大哥。
元敬比元徵大五歲,從小自恃元配嫡子,又深得太夫人和老侯爺的寵愛,他一開始并沒有看得上元徵這個“嫡出”的弟弟,后來因為元徵的驚才絕艷,加上他母家和身邊奴才們的挑唆,他不知道暗中做了多少防備喝了多少老陳醋,直到元徵離京外任他的嫉妒心才勉強平復下來。
然而這次完全不同,之前要不是元徵的及時提醒,他幾乎就要因為淑妃的緣故把全副身家壓在漢王宇文昌身上,現在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三年,想起來還是忍不住直冒冷汗。
委屈了一個女兒倒是小事,站錯隊惹怒了當朝太子那可就是滅頂之災了,所以此次元徵回京,他幾乎是拿出所有的熱情來迎接這個拯救了他闔家前途的弟弟。
元徵自然清楚他轉變的原因,甚至對他如今的打算更是了如指掌,他和宇文昭自小關系不一般元敬是略微知道一些的,如今靖南侯府想要在太子殿下那里刷一刷存在感,多半還是要倚仗他這個“太子黨”,這可比捧著金山銀山到威遠侯府排隊看人臉色強得多。
大哥如此放下身段,元徵更不好擺架子,飛快跳下馬車疾步走到元敬面前。
兩人自是一番兄友弟恭客套寒暄,各房的兄弟子侄們也紛紛上前向元徵行禮,一群人熱熱鬧鬧簇擁著元徵進了府。
哪知元徵這邊屁股還沒坐熱,太子殿下身邊的第一親信,打小兒就在他身邊伺候的太監小順子,如今已然是太子府大管事的劉順劉公公就親自登門了,不過顯然他此行并不想太過于惹眼,行止打扮都十分低調。
看著平日自己用盡各種手段都沒能巴結上的大紅人劉公公,在自己弟弟面前卻是點頭哈腰態度十分親熱,元敬心里說不出的別扭。然而這也更加說明弟弟在太子殿下心目中可不僅僅是發小、同窗這么簡單,他看向元徵的目光中透出了前所未有的灼熱,呼吸也急促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里,元徵明里和其它地方官員一樣,先到吏部排隊,再中規中矩向內閣和太子殿下述職,暗里卻和宇文昭約見了好幾次。
這些舉動瞞得了絕大多數人,依舊瞞不住躺在病榻上的皇帝。
皇帝寢宮乾元殿內,一股濃濃的藥味讓人透不過氣來,登基已經數十載的宣德帝面色蠟黃地躺在龍榻上,有氣無力地聽著暗衛統領傳來的各種消息。
作為大周的最高統治者,宣德帝給所有人的印象一直是堅不可摧的,然而即使強悍如他,面對病魔也只能默默躺在床上等待命運的宣判。
暗衛統領用最簡練的語言把他認為最重要的消息稟報了一遍,見陛下沒有新的指示便悄無聲息地離去。宣德帝不想浪費太多的力氣和精力說話,但只需一個眼神,身邊伺候的內廷總管心領神會地帶著幾名近身伺候的宮人低頭退了出去。
“徹兒,你都一整日沒有和皇姥爺說話了,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宮人們才走,剛才還十分吝惜言語的宣德帝竟然開口了,雖然聲音很弱但吐字十分清晰。
“嗚嗚……皇姥爺……”一名十二三歲的男孩子趴在龍榻前淚流滿面,“皇姥爺,徹兒哪兒都不去了,天天陪著您,您要趕快好起來。
宣德帝費勁地抬起手輕輕撫了撫男孩子的腦袋,笑道:“皇姥爺還沒有見到我的徹兒娶漂亮媳婦兒,一定會好起來的,你之前不是說要去杭州府過年,不是和人家小丫頭約好了一起看花燈?男子漢哭哭啼啼的不像樣子,失約更不是個好習慣。”
男孩子抹了抹眼淚抬起頭來,一張臉在燈火照耀下顯得更加俊美絕倫,儼然正是豆豆嘴里那位“大白湯圓”。
只聽他小聲嘀咕道:“花燈年年都有,今年沒看上還有明年,徹兒要陪著皇姥爺一起過年。”
宣德帝黯淡的眸子似乎都亮了起來,“徹兒果然是個好孩子,記住皇姥爺的話,世上漂亮的女人數不勝數,以徹兒的長相家世,要多少有多少,你將來會是我大周的棟梁,不要被兒女情長絆住腳步。”
“嗯,以后絕不搭理那些黃毛丫頭。”男孩子低頭應道,顯然情緒不高。
“小傻瓜,皇姥爺讓你不要被兒女情長絆住腳步,可不是讓你半個女孩子都不接觸,如今你也馬上十三了,該是開始通人事的年紀,到時候讓你太子舅舅給你好好擇幾名美貌的丫頭,女人雖然黏起人來很煩,但其中的滋味……”宣德帝說著似乎有些精神不濟,再次睡了過去。
男孩子替皇帝掖了掖被子,對他的話卻沒有聽進去多少,三年之約本是他定下的,現在毀約的又是他,本來那顆扁豆對他這個假堂兄就沒有什么好感,想必這次之后她一定更恨自己了。
他忍不住摸了摸腰間的荷包,里面的金豆子完好如初,恨就恨吧,總比忘了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