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是嫡親的兄妹,裴廷琰雖然恭敬地給裴皇后行了大禮,卻并沒有等她喚起。
他自行站直身子并抖了抖官服的前擺,抬眼凝視著那張同自己頗為相似的臉龐道:“本侯著人一連遞了三日帖子才換得這次召見,娘娘的話說反了吧。”
裴皇后呵呵笑道:“侯爺乃是恒兒的嫡親舅父,從他出事到現在一個多月,侯爺非但沒有去陛下面前求過一次請,沒有聯絡過與裴家交好的臣子上過一次替恒兒請封的奏折,甚至都沒有來探望安撫過本宮一次,這難道還不是架子大?”
裴廷琰耐下性子道:“阿瑜,大哥對你和恒兒究竟有沒有用過心你自己清楚,可你覺得這個時候我出面合適么?非但幫不了恒兒,甚至還會引起陛下更大的不滿,最終受苦的還是恒兒。
那一日祖父求見陛下,快八十歲的人在烈日下曬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最后直接暈倒被人抬回府里,陛下心軟了么?
而且你捫心自問,祖父為了你們母子都做成那樣了,你依舊不肯說出恒兒觸怒陛下的緣由,你讓我這個做大哥和舅父的想幫忙都不知道該怎么幫,就算豁出命去陛下面前求情也得知道是為了什么對吧?”
裴皇后扭過臉道:“既如此,大哥這幾日急于求見本宮意欲何為?”
裴廷琰真是怒了。
去年調包計事后,他就對裴廷瑜有了很大的怨念,兄妹倆多少有了些隔閡,不再像從前那般親密。
但看在一母同胞的份兒上,他并沒有徹底絕了照顧妹妹和外甥的念頭,甚至對妻子兒女們的態度稍有不滿。
沒想到,都什么時候了妹妹還在自己面前裝!
這幾十年來的用心全然都白費了,裴廷瑜的良心是喂狗了么!
他涼涼道:”阿瑜,你究竟要把大哥逼成什么樣子才甘心?”
裴皇后低頭摩挲著杯蓋,像是沒有聽見裴廷琰的話一般。
裴廷琰厲聲喝道:“這一年多來沅兒的事情始終像是一根刺一樣扎在我的心上,日日不得安寧。不能替妻子女兒討個公道,枉為人夫枉為人父!可我愣是忍了。
沅兒好好的,還能安穩地生活在父母親人身邊,我愿意用余生所有的能量來關愛她彌補她,盡管這一點能量顯得那么微不足道,她也未必稀罕。
難道阿瑜你就看不出來我是為了什么而隱忍?我裴廷琰也是堂堂七尺男兒,也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
一而再再而三,妻子女兒那邊我猶自虧欠良多,你又開始算計我的嫡長子,你當我裴廷琰真是個窩囊廢,想怎么欺負就怎么欺負!”
裴皇后的手頓了頓,依舊冷清清地看著裴廷琰:“大哥,你可以不必忍的,去吧,去陛下面前把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顧夕和元沅心里有多少不滿和委屈便全都可以一次泄出來,只是本宮和恒兒沒本事,就算下了黃泉也過不好,依舊需要大哥大嫂的照拂,需要侄兒侄女的陪伴。”
“你這是在威脅本侯?”裴廷琰眼中閃過一絲戾氣。
裴皇后凄涼地笑了笑:“豈敢,本宮這是破罐子破摔而已,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該做的事情也做了,不能惹的人也惹了,要死就大家綁在一起死吧。”
裴廷琰一噎,伸手指著高高在上的女人:“你……你這般自輕自賤,對得起誰?”
裴皇后道:“大哥是想說娘親吧……說句實話,本宮已經快要記不清她的模樣了,可她臨終前對大哥的囑咐本宮卻記得清清楚楚,大哥……你還記得那些話么,還記得你在娘親的病榻前說過的那些雖然稚嫩,但卻又鏗鏘有力的誓言么?
娘走了幾十年,可她還在天上看著咱們呢,大哥……”
裴廷琰心里又酸又苦,怒道:“你還有臉提娘親?說這些話你屈不屈心?”
如果不是為了娘親對他的囑托,他需要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累?
縱然無法身居高位,但侯府嫡子的身份足以保證他一生衣食無憂。
他并不是個喜歡弄權的人,卻不得不走上了這條弄權的路。
到頭來竟是這樣的結局,真是寒心之極。
“看你這樣子,我今日這一趟也算是白來了,就這樣吧,裴家的事兒也不用你再操心,你的事兒我也管不了,好自為之。”裴廷琰挺拔的身軀竟有些佝僂,轉身朝殿外走去。
“大哥這是要去哪兒?”裴皇后出聲呼喊。
裴廷琰頓住腳步卻并沒有回頭,道:“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大哥此舉太過魯莽,畢竟賜婚圣旨尚未……”
“等到那時再去不嫌太晚了么?本侯乃是錦程的父親,絕不會讓他憋屈地過一輩子。”
“大哥,你們這是公然藐視皇室,瑞華畢竟是陛下的骨肉,怎容人挑三揀四。”
“無所謂了,就算陛下要褫奪本侯的爵位,把官職一擼到底,本侯這一趟也非去不可。”
“大哥——”
“娘娘留步,好自珍重,微臣告辭。”
裴皇后萬萬沒想到這件事情會是這樣的結局。
大哥的爵位是自己用命換來的,和威遠侯半分干系都沒有。
一直以來這都是他們兄妹引以為傲的地方,比起威遠侯府的其他人,他們多了一重保障。
自從祖父從戶部尚書的位置上退下來,大哥棄武從文接替了他老人家手中的權柄。
為此身為威遠侯世子的大伯父以及眾位堂兄多有不服,大哥用自己的能力和手腕證明了他們中誰都不配同他相爭。
難道就為了這么點事情他就要放棄手中的一切,什么都不管不顧了?
她的本意是試探一下皇帝對裴家到底是什么態度,并不是真的要同裴家決裂。
而且很明顯,陛下的確是有想要打壓裴家的心思,根本不可能繼續重用裴家人。
錦程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她當然也不愿意看著他就此埋沒,可這一切不都是暫時的么!
只要恒兒能夠坐上那個位置,錦程將來還不是要什么有什么,何必著急呢?
活了三十多年,大哥一直對她無限寵溺要什么給什么,怎的這次……
她一時情急,抓起手中的茶盞朝裴廷琰身后砸去。
裴廷琰身懷武功感覺靈敏,只覺腦后一陣惡風襲來。
他身子往左邊一側,“咣當——”
光潔如玉描繪精美的茶杯在金磚地上砸得粉身碎骨,一如兄妹之間的感情,再無轉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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