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帝輕易就抓到了問題的關鍵點,但他依舊想不明白事情的原委。
裴錦歆不是顧夕的女兒,也不是那賤婢巧紅偷生的孩子,就說明她不是裴廷琰的女兒,那她便不是皇后的侄女。
那裴廷瑜就更沒有理由那般疼愛裴錦歆了。
只是……裴錦歆的那張臉……
要說她和裴家沒有半點血緣關系誰會相信?
豆豆并不打算繞彎子,直接道:“皇后娘娘之所以對裴錦歆那般疼愛,是因為裴錦歆本就是她的女兒。”
永泰帝眼皮重重一跳:“你說裴錦歆是朕的女兒?”
豆豆真是服了皇帝陛下了。
您不是向來疑心病挺重的么,怎的對伙同別人造您的反的裴廷瑜這么信任呢?
她是您的妻子您的皇后不假,可誰規定她的女兒就一定是您的女兒?
不過豆豆很快就釋然了。
大約當皇帝的人都非常自負,覺得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及不上他,妻子完全沒有理由去做那種背叛他的事兒。
而且不管是王府還是皇宮,全都是守衛森嚴的地方,女眷與人私通哪兒有那么容易。
所以要想讓皇帝陛下自己主動意識到頭頂染綠的事實真是不太可能。
她抿了抿嘴,有些艱難道:“她不是您的女兒。”
永泰帝先是一愣,但很快怒火就竄了起來,喝道:“元沅,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皇后乃是你嫡親的姑姑!”
豆豆道:“自然是知道的,正因為她是我的嫡親姑姑,陛下認為污蔑了她對我有什么好處?難道是我活膩味了想尋死么?”
永泰帝把拳頭握得死緊,骨節發出的聲響在安靜的御書房中顯得分外刺耳。
半晌后他冷聲道:“朕覺得你就是活膩味了。”
豆豆跪得筆直,低著腦袋道:“皇帝舅舅乃是明君。”
永泰帝道:“休要拍朕的馬屁,明君手里的刀也殺人!”
豆豆知道皇帝陛下并沒有真的遷怒她,便故意撅起嘴小聲嘀咕道:“可明君不殺忠臣。”
果然永泰帝拿她這一套小女兒家的無賴做派沒轍,只是此時他心情實在不怎么樣,一點打趣開玩笑的心思都沒有。
他睨著豆豆道:“你覺得自己對朕很忠心?”
豆豆十分干脆道:“是,這一點相信皇帝舅舅心里也是清楚的。”
永泰帝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他當然是清楚的。
如果不是因為她和她的親人們對自己忠心,此時的他早已經去見先帝了。
想想還真是后怕,別的不說,單就那一劑不論真假的“香夢沉酣”,如果不是他們小夫妻警覺,他就再也醒不過來。
永泰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初初聽說裴廷瑜紅杏出墻那一刻他還覺得怒不可遏,想明白了這些之后就覺得渾身都骨架像是散了一樣,一點力氣也提不起來。
豆豆抬眼看著頹然的永泰帝,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對任何一個有妻有妾的男人都生不出好感,甚至包括她一直十分仰慕的霍大將軍。
皇帝陛下就更不用提了,后宮三千佳麗,每隔三年還有一場規模盛大的選秀。
現在的皇帝陛下還不到四十,看著同自己年齡相當的女孩子陪伴在他身側豆豆都覺得有些惡心。
再過幾十年,皇帝陛下成了一個耄耋老人,后宮中迎來的新人依舊是十四五歲的少女,那樣的畫面更是無法想象。
可不喜歡歸不喜歡,看著這樣的永泰帝她又覺得有些心疼。
她嘴唇動了動,卻沒敢發出聲音。
尊貴的男人最要面子,這種時候他們未必需要人安慰,尤其是她這種年紀小輩分低的女孩子,更不宜輕易出聲。
永泰帝終究是有為的帝王,偶然間露出軟弱的一面已屬罕見,他很快就調整了情緒。
看上去他和之前并無兩樣,依舊還是那個英明睿智意氣風發的皇帝陛下。
然,他只是用骨節分明的大手叩了叩桌面,卻遲遲不發一言。
豆豆被這聲音弄得有些小小的心虛,難道皇帝陛下就不想問一問裴廷瑜出墻的具體情形么?
永泰帝的手終于停下了,用聽不出喜怒的聲音道:“沅兒,這么重要的事情,你為何不早些對朕說,是信不過朕么?”
豆豆握了握拳,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吶,她才不相信皇帝陛下會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可他卻偏偏還要詢問。
她老老實實道:“不是信不過皇帝舅舅,而是害怕……正如陛下所言,這件事情實在太嚴重,我不想看著親人們為裴廷瑜陪葬,所以……”
永泰帝冷哼道:“所以你們一家人就把朕當瞎子聾子傻子,想怎么設計就怎么設計,想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
豆豆再次低下腦袋,皇帝陛下果然是喜怒無常,明明方才都沒有生氣,突然之間又變了。
永泰帝嗤笑道:“朕知道你的膽子大得很,有什么就直說!”
豆豆只能道:“皇帝舅舅,您說過恕我無罪的,那我就……說了呀……”
永泰帝嗯了一聲。
豆豆抬起頭直視著永泰帝的眼睛,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我沒想瞞著皇帝舅舅,皇后娘娘畢竟是裴家的人,她犯了這種不可饒恕的罪,按律是要株連九族的。
我……我雖然從小沒吃過裴家一口飯喝過裴家一口水,可誰也改變不了我是裴家人的事實。
皇帝舅舅,我和親人們相認還不足兩年,我舍不得……”
永泰帝道:“因為你舍不得,朕就要睜只眼閉只眼饒了裴家滿門,讓他們繼續富貴榮華?”
“不,皇帝舅舅,我不求榮華富貴,只求您能給裴家人一條活路。”豆豆重重磕了三個頭。
看著跪在面前的女孩子,永泰帝心里百味雜陳。
這女孩子太聰明了,她沒有照著顧夕的喜好裝扮,甚至話語中沒有半個字提到她的親娘。
就算沒有紅杏出墻,單就參與叛亂這件事裴廷瑜就難逃一死,甚至于裴家也不可能洗刷得干干凈凈。
想要保住爵位和滿門富貴等同于做夢。
可眼前這張清麗絕俗的臉一直在提醒著他,裴家不僅是裴廷瑜的娘家,還是他戀慕了幾十年的女子的家。
不能娶顧夕為妻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他怎么忍心看著她被人拖累而丟掉性命。
哪怕是下半輩子顛沛流離他又如何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