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徒小書輕輕放下傷重昏迷的父親,有了決心,長身而起時,正在遠觀這一幕的碎星者們,紛紛皺起眉頭,察覺到了其中的不妥。
“……好像,那邊突然有些能量變化……”韋士筆依舊摸著下巴,低聲沉吟。
兩邊的距離對于飛行算不上太遠,但對于隔空感應就不同了,天階者縱然靈覺敏銳,能感查到那邊有些許異常,可更詳細的東西,就實在說不準了,韋士筆甚至說不出具體有什么問題,只是感覺不對。
“……實在是太模糊了。”韋士筆道:“老尚現在正好在現場,和他打聲招呼,讓他仔細看看好了。”
武蒼霓秀美的眉頭,也緊皺在一起,喃喃道:“這感應……不光是能量變化,而是涉及到天地法理了……”
任何一個地方,哪怕表面靜止,其中也一直會有無數大大小小的能量變動,不住進行,能量變化根本沒什么好奇怪,能夠讓天階者關注的變化,若非實在鉅額,必是涉及天地法理。
每一條天地法理的變化,最終都會聯系到三千大道,武蒼霓隱約有所感應,似乎知道是哪條大道,但卻也模模糊糊,不能確認,只是她敏銳地察覺到其中一點詭異,自己修為未必會比韋士筆強,修煉力之大道,感知也不會特別靈敏,為何自己卻能比他多感應到些東西?
而且,遙遠傳來的種種波動,自己隱約有些熟悉,這是為了什么?
突然一個想法在腦中閃現,武蒼霓驀地轉頭,望向了溫去病,后者也在沉思,看見武蒼霓望來,有些不確定地道:“天地法理的勾動,好像與她的佩刀有關……”
韋士筆聞言表情扭曲,手拍了一下額頭,嘆道:“你不是要告訴我們,她也在修練養刀術,現在飽吸了日月精華,將要成精,后頭又是一個大禍害吧?”
“不是!”武蒼霓果斷道:“應該是仁道之心,起了共鳴。”
韋士筆不免皺眉,委實難解這是哪里出來的仁道之心,只能轉頭等著溫去病進一步解釋,就見他攤了攤手,道:“蒼霓的騶牙刀破碎之后,把殘片交給了我,讓我付與有緣人,傳承仁道,我后來把騶牙刀的碎片,鑄入仗義刀中,交給了小書。”
“……還有這事?”
韋士筆首次聽聞,不由訝然。天階修行,基本沒有傳功力這種事,但類似仁之大道這種先天大道,又是唯心法理,可謂玄之又玄,有許多尋常法則難比擬的妙處,不能以常理臆度。
武蒼霓當初掩耳盜鈴修練仁刀,謀求天階之路的作法,早就是碎星團高層人盡皆知的笑話,只是沒人敢當她的面取笑,后頭修練不成,反而轉道登天,也是眾人意料中事,沒人意外,但卻沒人敢說她先前的掩耳盜鈴是白費工夫,而她雖然行仁道不成,最后卻將自身累積結晶轉贈,留待理念傳承者的行為,卻正是合仁道之舉。
這件傳承物如今落在司徒小書手里,這位又是真正切合仁道的傳人,兩者之間相輔相成,會出現什么結果,那就很難評估了。
韋士筆看著畫面,聽著司徒小書昂首對萬千群眾,神情堅毅,不禁意動,道:“不曉得老尚那邊現在是什么感覺?這會是小書丫頭的機緣嗎?”
此刻身在錢都上空,尚蓋勇的感受遠比碎星團其他人更強烈,底下的數十萬群眾,心境各異,激動的情緒此時此起彼落,散溢出來的無形能量雖小,匯以眾數,就成為一股滔滔洪流,最終更成汪洋,浩蕩不絕,連天階者也要心驚。這就是眾生之力的體現,只是這般能量,若無正確的運使,終究難以真正生效。
如今這股能量,正隱約與木臺上的司徒小書相呼應,越來越強,如同潮涌,但也僅只如此,沒有匯流的現象,尚蓋勇注意著能量變化,也觀察司徒小書的表現。
……父債女還?
……司徒誨人的債,妳小小一個女娃兒,怎么承擔得起?我碎星團那么多兄弟的血債,妳封刀盟又要怎么扛?妳真以為自己現在站出來,就能把這一切責任扛下?
……哪怕在場的幾十萬人,沒法直接站出來和妳對著干,但光是我這里,妳就過不了關,假若我此刻出手,一刀斬下,妳辛苦爭取的局面,立刻破碎,封刀盟從此完蛋大吉,任妳巧舌如簧,也再難回天。
不過……
“封刀盟由我爺爺所創,一直以來,盟中眾人以俠為先,遵奉仁義,兢兢業業,不敢有違……”
這些話入耳,過去的回憶涌現心頭,猶記當年,碎星團雖然打著救世的旗號,卻跟大多數勢力都談不上友好,不少門派世家背后拖碎星團的后腿,巴不得碎星團亡于妖魔之手。反而封刀盟、碎星團這兩個草創勢力,一直并肩作戰,互為倚仗,而讓碎星團能夠放心與封刀盟合作的憑據,就是司徒無視堅守的仁與義。
百族大戰之中,不曉得多少次,老瞎子銳身赴難,支持眾人于水火,或是在關鍵時刻出來獨自斷后,讓眾人能夠成功撤走,挽救眾人性命,不是簡單一二十次了。當然碎星團的回報也是一樣,要不是自己、阿山豁命搶救,司徒誨人這狗種十二年前就該粉身碎骨,往后幾年里,也足足可以死上百次!
那時,雙方衷心合作,男兒義氣,肝膽相照,每次苦戰過后,一起就著篝火,同飲勝利的美酒,一起痛罵李家的無能、門派世家的齷蹉以及劍閣潑婦的混帳,雙方親如一家,自己和老瞎子也相互敬重,自己那時候很是欽佩他行俠道的決心與付出。
在自己的回憶中,這是何其值得懷念的一段歲月,如果在那時候,要自己為了司徒父子而死,自己絕不會皺一下眉頭,必然義無反顧。
……為什么那么好的一段兄弟情感,最后會變成這樣呢?
聽著司徒小書的話語,緬懷著昔年的交情,苦澀的味道,漸漸在舌間涌現,尚蓋勇的感覺并不好,而居高俯視,看著下面臺上,那個慷慨陳詞的孩子,神情堅毅決絕,她的面孔雖然近似司徒誨人,但眉宇的那股執著,卻與當初的司徒無視同出一轍,這確實是繼承了司徒家之血的后人。
……老瞎子,你到哪里去了?你兒子這樣胡搞,是你教子無方,當初大家說好有難同當,你卻最終失蹤,后頭你兒子滅了自家門派總部,你也不出來面對,現在連自家孫女都被逼上臺扛事,這就是你的初衷?這就是你的俠道?
……這該是你欠碎星團的帳,該你來還,這筆帳,我不找你孫女算,你……現在到底在哪里?
尚蓋勇思潮起伏,不知不覺間,厘清了心緒,開始用欣賞的目光看著下面的司徒小書,不再把她劃在復仇名單的這邊。
“……蒼天為鑒,愿此生遵奉仁義,不離俠道,若有違背,天必誅之!”
這般誓言當眾說出,擲地有聲,周圍的百姓也都為之折服,但尚蓋勇聽見,卻暗自苦笑,這小丫頭真是不懂得厲害,天階者既然帶著一個“天”字,就與之關聯甚大,雖然平常時候全然無感,卻實質上受天制約,像“天見證”、“天誅之”這類的話,普通人隨便說說沒什么,天階者說了,一旦違誓,絕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俠道艱難,一個小女娃娃想要扛起這擔子,委實也太勉強了些……
尚蓋勇皺起眉頭,有些不悅地發現,腦中竟然開始閃現過去的回憶:那時司徒小書尚幼,自己把她抱起,與司徒無視在大笑說話,司徒誨人站在一旁,微笑不語,三人之間氣氛融洽。
……事已至此,回想這些干什么?
微一分神,沒注意臺上的狀況,驟聽見底下掀起音浪,再轉看過去,只見下頭司徒小書刀光掠過,左手兩只指頭,帶著鮮血,飛濺出去,掉在臺上。
“……我心如此,請各位……共鑒!”
十指連心,司徒小書自斬雙指,額上冒出冷汗,卻忍著痛把話平平說完,甚至顧不上止血,跟著彎腰朝著臺下數十萬群眾,深深一禮到地。
剎時,全場無聲!
一個人的聲望,可以毀于一旦,但想要累積,卻絕非一朝一夕之功可為。而在這點上頭,不得不說,司徒小書這些年來也默默積累了形象,在鷹揚百姓的心中,“苦行刀主”也早已成了一塊金字招牌。
這些年來,司徒小書以封刀盟少主之身,行走江湖,不但有戰功,更有許多實績,雖然在大家的評價中,這位少女有些不知變通,有些過度堅持原則,更有些愣頭愣腦,既不懂得擺排場,也不懂得合群,像個獨身的苦行者,多過大勢力繼承人,將來真的要執掌封刀盟,恐怕難免會曲高和寡,水清無魚,撐不起封刀盟這么大的基業。
這些不太好說是缺點,卻肯定是未盡遺憾之處,畢竟大勢力的情況在那里,但在如今看來,這些全都成了閃閃發光的優勢,而她縱然講原則、守舊,卻也還沒到食古不化的地步,更從沒因此造成什么傷害。
相反的,受過她恩惠的人、默默在心里敬重她的人,隨著時間流逝,也確實累積了數量,為數并不少,剛剛場面混亂,又驟經大變,這些沉默的支持者難免心里猶豫,左右觀望,沒有敢出來表態,可看到司徒小書當眾斷指,濺血為誓,這些人……再也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