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嶺酒店是云嶺市唯一的五星級賓館,三十層一百零八米高,云嶺市最高的建筑,位于市中心的云嶺河邊,建于六年之前,由一個港商投資和經營,大凡官員名人老板土豪來到云嶺市,大多下榻于此。
徐浩東卻是第一次來到云嶺酒店。
萬萬沒有想到,徐浩東被保安攔在了門外。
奇了怪了,徐浩東少見地打量自己,白色短袖襯衫和深藍色西褲,沒有問題啊。
原來,問題出在黑色的皮鞋上,皮鞋現在一點都不黑,兩只鞋的鞋面上泥跡斑斑。徐浩東這才想起,剛才來的路上有個淺水坑,他不小心踩了兩腳。
徐浩東不急不惱,從包里拿出面巾紙,蹲下來擦凈了皮鞋。
可是,兩個保安微笑著搖頭,還是不讓進。
徐浩東還真有耐心,知道人家是先入為主,憑的是第一印象。他拿出自己的工作證遞給了保安。
兩個年輕的保安認真地看了看徐浩東的工作證,小聲嘀咕一陣,似乎在懷疑工作證的真實性。
這也是沒有辦法,現在假冒偽劣充斥社會,人都有可能是假的,更何況區區一本工作證,出個幾百元,聯合國的證件也能弄到。
徐浩東唯有苦笑,因為這也得怪海州市委組織部的人,徐浩東不上相,臉又太瘦,人家給他定照片時好心地幫著修了修,人照對比,居然是兩個不同的徐浩東。
碰上盡職盡責的保安,徐浩東哭笑不得,堂堂市委書記,又不能在這公開場合發飚,他可不想成為網絡上的新笑話。
徐浩東識趣,退到一邊,打電話向副市長李瑩求救。
不一會,酒店里涌出一串人,除了副市長李瑩,還有市接待辦主任伍中秋,市教育局局長范長生、副局長馮紹峰、副局長楊冰冰,以及副市長李瑩的老公、市第一中學校長孫又廷。
還有人,酒店的總經理、副總經理、大堂經理、保安部經理,等等。
個個西裝革履,象模象樣,反觀徐浩東,穿的就稍微寒磣了一點。
酒店經理不住的道歉,副市長李瑩也表示歉意,因為她應該至少派個人在門口等候。
徐浩東只跟孫又廷熱情握手招呼,因為孫又廷是他高中時的數學老師,還是他高中三年的班主任。
總算進了酒店大堂,徐浩東大氣,并沒有為難酒店的人。
普通包間,酒菜已齊,酒是本地老酒,菜也是家常菜,素菜居多,徐浩東稍稍心安,八項規定六條禁令在心里裝著呢。
省教育考試院一行五人,三男兩女,已在餐桌邊就座,坐在首席的正是徐浩東的老同學,省教育考試院副院長鄭重光。
見了徐浩東,鄭重光笑著起身,先介紹了四個同伴,然后兩個人用老同學見面的方式,又打又鬧了半分鐘。
徐浩東說:“省里來的人,見官大兩級,請鄭院長上座。”
鄭重光說:“強龍不壓地頭蛇,請徐書記上座。”
徐浩東說:“班長請上座。”
鄭重光說:“好漢不提當年勇,還是你上座。”
徐浩東說:“沒有充分理由,徐某不敢。”
鄭重光說:“勝利者應該上座。”
二人嚴肅認真,突然又哈哈大笑。
笑過之后,徐浩東沖其他四位客人點點頭,再沖著孫又廷說:“老師,對不起了。”
孫又廷做了個手勢,微笑著點了點頭。
徐浩東不再客氣,坐到了首席上。
鄭重光坐在徐浩東左邊,以下是他帶來的四個人。副市長李瑩坐在徐浩東右邊,以下是市教育局局長范長生、市接待辦主任伍中秋、市教育局副局長馮紹峰和楊冰冰,市第一次中學校長孫又廷,徐浩東敬重的班主任,反而主動忝居末座。
徐浩東很少光臨這種場合,有些不大自在,額頭上稍稍皺了一下。
鄭重光看在眼里,笑著說:“請大家稍等,動筷之前要先解決廉政的問題。”
徐浩東問:“你幾個意思?”
鄭重光說:“你剛才皺眉頭了,說明你心堵,同學四年,你的德行我能不記得嗎。”
徐浩東無奈地笑了,“好吧,你說。”
鄭重光問市接待辦主任伍中秋,“伍主任,你向你們徐書記實話實說,他是有名的廉政干部,你可不能讓他犯錯誤。”
伍中秋說:“徐書記,現在云嶺酒店已經降價了,這不算什么高消費。鄭院長他們自己開的房間,不歸咱們負責,這桌酒菜加服務費一共是兩千元,按咱們這里的規定超標八百元,李市長和孫校長個人主動承擔超標部分。”
徐浩東說:“這不行,鄭院長是我的同學,我得略盡地主之誼。這樣吧,八百元由我負責,伍主任,你先幫我墊著,直接從我下月的工資里扣。此外,你要向市廉政辦公室做出書面報告,專門說明此事。”
伍中秋不敢怠慢,點著頭說:“徐書記,我一定照你的指示辦。”
李瑩和孫又廷兩口子忙說這樣不行,鄭重光笑著說:“李市長,孫校長,你們兩口子就別爭了。大學四年,凈是他蹭我吃蹭我喝,還美其名曰均貧富,這回就算他還我的債了。”
頓了頓,鄭重光扭頭笑問:“還是不喝酒?”
徐浩東笑著點了點頭,“我喝飲料,看著你們喝酒,也是一種享受嘛。”
鄭重光揮了揮手,端起酒杯說:“你這個人,還是那樣的沒勁。同志們,甭理他,咱們喝起來吧。”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一把手滴酒不沾,又有八項規定六條禁令高懸,酒桌風氣已不比從前,大家也多了幾分拘束。
徐浩東問起了鄭重光一行的來意,“重光,這次蒞臨云嶺有何指教啊?”
鄭重光說:“公事么,兩件,一是檢查各重點院校的自主招生工作情況,二是核查保送生的落實情況,我們這個組負責海州市,每個縣區市一到兩天,半個月完成,你們云嶺市是第一站。”
徐浩東噢了一聲,“既然是例行公事,那我就不陪你了,走的時候我再送你們。”
鄭重光大搖其頭,“你這個人啊,我剛到就想著趕我走,你這人太沒意思。工作的事我不麻煩你,我們直接找你們市教育局。但是,我本來是要去別的地方的,就是因為你,我才要求來海州市的。”
徐浩東微笑起來,“什么意思?你這次來是公私兼顧?”
點了點頭,鄭重光說:“明知故問,你知道我來干什么。”
徐浩東說:“私事可以私下里談嘛。”
鄭重光說:“這是一個搏眼球的時代,勝利者更應該不避諱宣揚。”
徐浩東說:“好,好,你想說就說吧。”
哈哈一笑,鄭重光居然站起身來,“同志們,正好有同志們在,我想請同志們幫我解答一個問題,一個困擾我多年的問題。”
徐浩東笑著說:“重光,家丑不可外揚哦。”
“你少來。”鄭重光說:“同志們,我說的問題與浩東有關,我先介紹一下我們倆的情況。徐浩東,來自四線小城市,下崗工人的兒子,考進省師范學院時讀的是專科,后來多讀了一年的專升本,勉強拿到本科學位,人長得象根竹桿,臉瘦得象舊社會穿越過來似的,用現在的話講,與高富帥一點邊都不沾。我,鄭重光,來自省城,國企老總的兒子,考進省師范學院時讀的是本科,后來還讀了碩士學位,在校期間曾任班長、校團委副書記、校學生會副主席,我英俊瀟灑,我風華正茂,用現在的話講,我就是典型的高富帥。你們說說,我們倆孰強孰弱?”
徐浩東微微一笑,“他們不會評價的,你還是自說自話吧。”
鄭重光說:“在大學期間,我和徐浩東同時喜歡上一個女同學,她叫許云雪,就是徐浩東的前妻,是許教授和云教授的大女兒。可我就是想不明白,盡管我窮追猛追,還贏得了許教授和云教授一定的支持,但許云雪就是不動心,卻偏偏愛上什么都不如我什么都沒有的徐浩東,你們說這是為什么呢?”
誰也不敢開口,誰也不會發表看法。
徐浩東說:“這是因為愛情,我愛許云雪,許云雪也愛我,互相愛著對方的愛才是愛情。而你鄭重光的愛只是單相思,重光,你到現在都還沒想明白嗎?”
“還沒想明白。”鄭重光生氣地說:“我要是想明白了,我還會是光棍一條嗎。你徐浩東有兒有女,我鄭重光孤家寡人,我找誰說理去啊。”
說著,鄭重光連喝了三杯老酒。
“同志們,更可氣的是,我后來喜歡上了許云雪的妹妹許云潔,可這小丫頭片子竟然愛上了她的姐夫徐浩東,現在,現在這丫頭片子就躲在徐浩東的家里。不對,是,是你徐浩東,你徐浩東把許云潔拐到了云嶺市。徐,徐浩東,你真不是個東西,你,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重光,你喝多了。”徐浩東急忙起身,拽著鄭重光往外走,“同志們,你們繼續,我帶他醒醒酒去。”
徐浩東將鄭重光拽進旁邊的休息室,一把扔到了沙發上。
副市長李瑩跟過來,徐浩東沖她搖搖頭,小聲說:“沒事,他是裝醉,還憋著正事呢。”
“徐書記,他手頭還捏著六個保送生機動名額,你設法掰一二個過來。”
徐浩東笑著點了點頭,待李瑩離開,他關上門,走過去沖著鄭重光的臀部踹了一腳。
“哎,別裝蒜,說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