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嶺是縣級市,海州是地級市,云嶺市由海州市代管,代管二字不簡單,云嶺市的人事實際上由海州市負責,作為主管黨建和組織工作的海州市委副書記,王惠安蒞臨云嶺市,自然引得云嶺市幾個主要領導的重視。
王惠安雖然說是個好好先生,在海州市委不起決定性作用,但他的每一次出動,幾乎都與人事調整有關。現在的云嶺市正風雨飄搖,所有人都認為,王惠安此次前來,必定是為了調整云嶺市的兩套領導班子。
唯有徐浩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來云嶺市上任之前,海州市委書記張正陽答應過他,為了云嶺市的穩定,只有在兩種情況下才能調整云嶺市的兩套領導班子,一是徐浩東主動提出,二是班子里某成員已經。
所以徐浩東不急著與王惠安會談,整個上午,面見王惠安的是市委副書記馮興貴、紀委書記沈騰、常務副市長李繼國和組織部長閻芳,連午飯都是馮興貴和閻芳陪著王惠安一起吃的。
直到下午上班,徐浩東才在自己辦公室迎來了王惠安。
王惠安邁著老人步,走到沙發邊坐下,接過徐浩東遞來的茶,呷了幾口,微笑著說:“我來得真不是時候,大家都把我的到來,當成了調整你們云嶺市人事調整的信號。”
“難道不是嗎?”徐浩東笑著明知故問,“誰都知道你是烏紗帽批發零售公司的總經理,你無論到哪個縣市區,都會造成有人歡樂有人愁的局面。”
“臭小子,你氣我是不是?”王惠安笑著瞪了徐浩東一眼,“即使我是烏紗帽批發零售公司的總經理,那上面還有公司董事長以及總公司領導,我只是跑跑腿而已,還輪不上我說話。”
徐浩東認真地問:“那么,你這次帶來了什么重要指示呢?”
王惠安又喝了幾口茶,伸手指指徐浩東說:“就是你那個同學叫鄭重光的,還真是會折騰,先找張正陽書記再找馬明昆市長,為你的副班長林建峰市長說情,還呼風喚雨,召喚某位省領導給張正陽書記和馬明昆市長打電話,結果就是把我派來找你談話了。”
“誡勉談話?”徐浩東正色問。
“算是吧。”王惠安收起笑容點著頭。
“為什么?”徐浩東皺了皺眉頭說:“就因為我以個人名義寫了報告,要求組織針對林建峰市長的所作所為進行調查,然后來了個省教育廳的副處長,到處游說一番,就對我進行誡勉談話?”
搖了搖頭,王惠安說:“人家的文章沒有直接做在這里,而是迂回曲折地針對你的個人行為,一,你一舉端掉整個城管隊伍,以至于現在的云嶺市區沒有設防,市區秩序陷入混亂,網上罵聲響遍大江南北。”
徐浩東臉色一變,拿過手提電腦,打開市政府網站,果然如王惠安所言,網友留言區全是罵他的留言。
“水軍,全是水軍。”徐浩東攤著雙手無奈的說。
王惠安說:“那也不行,你是領導干部,還主政一方,偶爾在網上揚揚名可以,但不能當網紅。”
“噢,正能量也不行?”
“你是正能量,可你讓同僚怎么看怎么想,他們會認為你是在作秀,你們云嶺市的城管隊伍問題很多,市民怨聲載道,你一舉拿下重整城管隊伍,這不是不可以,但這事在網上成為熱點,這就是你的問題了。”
“好吧,我接受批評。”
王惠安說:“二,你昨晚在云嶺酒店設宴招待省教育廳的同志,涉嫌違規違紀,尤其是違背了中央的八項規定和六條禁令,我和海州市紀委已經接到相關的舉報,徐浩東同志,請你做出解釋。”
徐浩東不慌不忙,拿出手機摁了幾下,放了一段錄音。
“王書記,這就是昨晚的宴會,十二個人一千兩百元,平均每人一百元,符合相關規定,另外的八百元由我個人負責,理由是鄭重光是我的同學,算是我個人請客。”
王惠安微笑著說:“你小子行,有備無患嘛。”
“這得謝我的小姨子。”徐浩東笑著說:“我小姨子是學計算機的,她在我的電腦里和手機上裝了不少軟件,我想刪也刪不了,她還輸入不少關鍵詞,其中有一個軟件,只要有人說到了關鍵詞,我的手機就會自動打開錄音功能,沒想到這次還真幫了我的忙。”
王惠安說:“關于你的小姨子,正是我要找你談的第三點,你們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關系?不要模糊不清,要明確關系,更不能讓你和你小姨子這個事成為媒體和網絡的議論中心。”
徐浩東說:“王書記,這個問題沒法馬上解決,我只能爭取盡快解決。”
“好了。”王惠安擺著手說:“誡勉談話結束,浩東,你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好自為之吧。”
徐浩東好奇地問:“王書記,你說的這些,應該不會是我的老同學搞出來的吧?”
“當然不是。”王惠安說:“你那位老同學主要是為林建峰市長說情,他還真沒拿你的事做文章,做你文章的是別人,但是,似乎又不大可能是巧合,你是個聰明人,自己惦量嘛。”
“張正陽書記和馬明昆市長有什么說法?”
王惠安沉吟了一下,“浩東,你是張正陽書記親自點的將,雖然他壓力很大,但對你是支持的,在林建峰市長的問題上,他也主張有個明確的結論。而馬明昆市長就不一樣了,他與林建峰關系很近,當初他推薦云嶺市委的新書記正是林建峰,所以你可以想象他的態度。”
“王書記你的態度呢?”
王惠安又微笑起來,“你少來,我的態度并不重要。”
“不,王書記你的態度對我很重要。”
王惠安思忖了一下,“你已經把難題扔給了海州市委和張正陽書記,你就爭取置身事外吧。”
看到王惠安起身,徐浩東欲言又止,也站起身來。
“說嘛。”王惠安指了徐浩東一下。
“王書記,我知道壓力來自省里。”徐浩東說:“但我就是有點不太明白,十八大以來,反腐已是全黨共識,民心所向,可為什么個別領導還會漠視黨紀國法,玩弄權大于法的把戲呢。林建峰市長的三個錯誤,任何一個擱在你我身上,紀委早就找上門來了。可你也看到了,省里有股無形的力量在保護著他,我不明白這是為什么呢?”
王惠安看著徐浩東說:“人家有所謂的靠山,而你我沒有,在現有的體制里,官員是由上級任命的,權力是由組織賦予的,你可以在云嶺市呼風喚雨,但你不得不應付上級和組織的態度,不唯上是要求,而唯上是現實啊。至于你說的反腐,當然是大勢所趨,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反腐永遠在路上啊。”
徐浩東送王惠安下樓,上車前,王惠安握了握徐浩東的手,再拍拍徐浩東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浩東,把你自己和世界整得復雜一點,復雜一點好。”
望著黑色奧廸轎車遠去,徐浩東若有所思。
王惠安是好人,永遠置身事外,冷眼旁觀官場風云,他這個好是潔身自好,今天能開口提醒已經很不容易,徐浩東心存感激。
但是,徐浩東不認同王惠安的處世哲學,在其位謀其政,必須有所作為,作為主政一方的官員,手握重權,豈能不置身于時代洪流呢。
回到辦公室,徐浩東思忖良久,決定反其道而行之,迎風而上,為張正陽書記和海州市委減輕點壓力,將炮火引向自己。
半個小時以后。
市審計局局長劉德宏來到了徐浩東的辦公室。
劉德宏曾是個軍人,四十歲上下,身上還保存著軍人的氣質,顯得精明干練,連走路都是雄赳赳的。如果說官場中人都有一個印記的話,劉德宏卻有兩個,他既是前書記方一山培養起來的,卻又是現任市委副書記馮興貴的侄女婿,雙重背景,劉德宏是個復雜的人。
徐浩東與劉德宏關系一般,總的來說,劉德宏以前有點看不起徐浩東,白面書生,不陰不陽,善使詭計,擾亂朝綱,劉德宏曾這樣評價過徐浩東。
合格的政治家要善于記仇,這與胸襟大不大無關,徐浩東就善于記仇,因為敢當面對徐浩東進行負面評價的人并不多。
所以,徐浩東在劉德宏面前盡量矜持,盡管他不喜歡聽“工作匯報”,但還是耐心地聽了十多分鐘。
還別說,劉德宏的工作匯報還是有點干貨的,不象有的部門負責人,要么避重就輕,敷衍了事,要么報喜不報憂,專挑領導喜歡聽的說,要么是不負責任的,天花亂墜的胡說一通。所以徐浩東一向認為,當面的工作匯報還不如直接看書面工作報告,既能鍛煉文字能力,又能當作參考資料。
都說酒品就是人品,棋品也是人品,徐浩東覺得聽一個人的工作匯報,也基本上能看出一個人的素質高低。
徐浩東對劉德宏的評價是,工作是認真負責的,能力是有所欠缺的,干審計局一把手真是難為他了。
“德宏同志,我叫你來是要給你們審計局布置一項臨時任務,對市招商團這次出國之行的財務支出,進行全面徹底的審計,還有,我要在下周三之前看到你們的審計報告。”
劉德宏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