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云嶺市的三位前任書記莊子達、方一山和郭濤,已被海州市檢察院分別提起公訴,海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正在審理三個人的貪污受賄瀆職案,近期即將結案。有意思的是,莊子達、方一山和郭濤三人分別提出要求,希望在宣判以后見一見云嶺市的現任書記徐浩東。
巧合的是,中紀委和東江省紀委有一個共同決定,為了更好地教育干部,預防,警示后人,準備就云嶺市的三位前任書記莊子達、方一山和郭濤的案件,做一個視頻專題節目。也不知道是省委哪位領導,提出了一個建議,與其讓記者去采訪莊子達、方一山和郭濤,不如讓徐浩東去見莊子達、方一山和郭濤。中紀委和東江省紀委都覺得這個建議不錯,云嶺市四任書記“共聚一堂”,應該更有教育意義。
于是,省委那位領導打電話給正在云嶺市辦案的中紀委副書記劉鎮國,希望劉鎮國出面做徐浩東的工作,動員他與莊子達、方一山和郭濤見面。
徐浩東有心拒絕,但組織的要求他必須配合,可這里還有另一層意義,莊子達、方一山和郭濤求見徐浩東,這是私人要求,徐浩東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所以,猶豫是肯定的,徐浩東覺得這會讓他尷尬,面對著三個前任貪官,他能說些什么?當云嶺市四任書記“共聚一堂”,觀眾們會以為他是去接受教育的,至少體制里的人會有這種感覺。在徐浩東的心里,莊子達是應該見的,因為沒有莊子達,他就不會踏入。方一山也可一見,徐浩東對他的評價不高,但也不討厭他。至于郭濤,徐浩東六年前就認定他已經,徐浩東恥于與他為伍,以前躲得遠遠的,現在更沒必要去見他。
不過,徐浩東沒有猶豫多久,因為于信杰告訴他,負責制作這個視頻的是中紀委宣傳部下屬的視頻制作室,這個視頻制作室的新主任叫張思陽,正是海州市委書記張正陽的親妹妹,從這層私人關系論,徐浩東也得幫忙。
所以,這事就算定下來了。
與以往處置工作一樣,徐浩東沒再過問靜坐示威事件,一方面他充分信任他的部下,鬧事的人也知道大勢所趨,個人鬧訪不會沒有,但群訪群鬧不大可能重演。另一方面,他相信副書記馮興貴的能力和撥亂反正的勇氣,也算是讓他給自己畫一個圓滿的句號。更重要的是,清非工作由市長助理吳俊奇負責,正值市兩套班子調整前夕,徐浩東想給“親密戰友”吳俊奇一次表現的機會。
海州市委召開常委擴大會議,擴大對象是各縣區市一把手,部署今年第四季度的工作。
徐浩東公私兼顧,跑到汽車租賃公司,租了一輛皮卡車前往海州市,想順便把存放在海州市政協機關宿舍里的東西捎回來。
說來也怪,現在會議少多了,這還是徐浩東出任云嶺市市委書記四個月以來,第一次去海州市委開會。
不管怎么說,沒有當上海州市委常委,徐浩東心里是有疙瘩的,這說明上面對他不是充分的信任,徐浩東心里有數,就憑這一點,去海州市開會提不起他的興致。
與張正陽書記的關系也很微妙,張正陽書記推薦了徐浩東,讓徐浩東有機會東山再起,徐浩東心存感激。但從徐浩東沒有當上海州市委常委開始,二人的關系變得生疏和死板,除了工作上的交往,再沒有私人之間的那種溝通。就象昨天,明明打電話來了,明明有私事相托,但張正陽沒說,而是讓劉鎮國“以大壓小”,徐浩東心里稍感別扭。
還要去監獄看望三位落馬的前任和老上司,而且要配合錄制視頻,徐浩東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但是,等到了海州市委大樓前,徐浩東看到旁邊的車位上停著一輛黑色桑塔納轎車,心情頓時有些好轉。
黑色桑塔納轎車的主人叫丁茂盛,一個名字很有趣的家伙,九門市市委書記,徐浩東三年賦閑期間結識的朋友。
海州市下轄四個縣、三個縣級市、三個區,云嶺市在南,九門市在北,在十個縣級一把手中,丁茂盛的資歷不深,行事也有些叧類,敢與上級領導懟,不討上級領導喜歡,所以與徐浩東有點臭味相投的意思。
丁茂盛還有一個特點,喜歡燒“冷灶”,海州市委副書記王惠安處境不佳時,他偏要把王惠安拉出來喝酒,過年時不給其他領導拜年,卻偏大模大樣地去王惠安家拜年,二人從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在徐浩東倒霉的三年里,丁茂盛公開來請徐浩東,去他的九門市幫他出謀劃策、指點江山,還聘請徐浩東去他的九門市黨校擔任臨時講師,把他手下的科級干部輪訓了一遍。
還是這個丁茂盛,在徐浩東剛倒霉不久,他就跑到海州市政協辦公樓公開宣稱,三五年之內,徐浩東必將東山再起。
徐浩東還是很佩服丁茂盛的,在心里也把丁茂盛當作自己的兄長,他認為丁茂盛最大的特點和優點,就是他為人處事的靈活,讓他在一把手的位置上干得輕輕自如、游刃有余。
停好車,徐浩東夾著公文包下車,走過丁茂盛的桑塔納轎車時,他又瞄了一眼,立即停下了腳步。
車窗沒有完全關緊,還往外直冒冷氣,徐浩東湊上去一瞧,看到丁茂盛正躺在駕駛座上呼呼大睡。
徐浩東笑著,拿著拳頭在車窗上捶了起來。
很快地,不等丁茂盛坐起身來,徐浩東已經坐到了副駕座上。
“老丁,你怎么躺在這里睡覺啊?”
“艱苦樸素唄。”丁茂盛笑道:“去賓館要花自己的錢,我心疼,去報到人家說是下午報到,上午不開張。他娘的,想進去找領導拍拍馬屁,可每個領導門前都坐著一幫人,所以,我只好在這里艱苦樸素嘍。”
丁茂盛還有兩個特點,一是說話帶著“他娘的”,也不知道是誰的娘。二是胡子又密又廣,占地面積遠超一般的人,名符其實的“茂盛”。
“呵呵,躺在開著空調的轎車里睡覺,你可夠艱苦樸素的。”
“時代不同了嘛。”丁茂盛笑道:“他娘的,不說了不說了,唯們難得見上一面,叫上許大馬棒,找個地方好好喝上幾杯。”
話沒說完,車已發動。
丁茂盛口中的許大馬棒,是北寧縣縣委書記許馬東,許大馬棒是他的外號,但與小說里的土匪頭子許大馬棒,卻基本上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
與丁茂盛的“活”恰恰相反,許馬東是個憨厚的漢子,比丁茂盛還大三歲,是海州市政壇有名的老實人。
徐浩東與許馬東五年前就有交往,那時候徐浩東還是副市長,許馬東是北寧縣的縣長,云嶺市經濟發達,北寧縣是海州市最貧窮的縣,云嶺市對口支援北寧縣。當時徐浩東就是對口支援的負責人,曾十幾次去過北寧縣,與許馬東結下了實實在在的友誼。
老實人就是老實人,徐浩東打電話給許馬東時,他正在市委大樓和市政府大樓之間來回走動。窮縣的領導來到上級機關,無非是套近乎哭窮,順便要點錢回去。
待許馬東來到徐浩東告訴他的那家小酒店,徐浩東和丁茂盛已各喝了一瓶啤酒。
小酒店確實小,又是上午十點剛過,不會引人注目,這正是徐浩東喜歡的地方。不象十八大以前,各縣市區一把手來市里開會,公車接送,秘書司機侍候,住的是賓館,吃的是大餐,不用自己掏一分錢,開會回去還能順點福利。現在是一切自理,吃飯也是自助餐,還不供應酒水,再也不是以前那種休閑享受式的開會了。
“他娘的,你個許大馬棒,你不找我們兩個財神爺套近乎,卻跑去熱臉貼冷屁股,你有意思嗎?來來來,老規矩,遲到者罰酒一瓶。”
許馬東憨憨笑著,五大三粗的漢子,笑起來時,臉上居然有兩個酒窩,喝酒也不含糊,咕嘟咕嘟,一瓶啤酒很快就喝了個底朝天。
徐浩東笑道:“老許,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現在是非常時期,你的酒量怎么反而見漲了呢。”
“浩東,你快別提了。”許馬東嘿嘿笑道:“我們縣啊,被列為全省公務接待改革五個試點縣市之一,里面有一條史無前例的規定,公務接待不許飲酒,自帶的都不行。不瞞你說,在外面有紀律盯著,在家里有老婆管著,我已經有一個多月滴酒未沾了。”
徐浩東噢了一聲,“呵呵……老丁,那你多喝幾杯,多喝幾杯嘛。”
許馬東酒量不大,但卻好酒,與他臉上的兩個酒窩一樣,在海州市小有名氣。許馬東曾因喝酒誤事,三次被海州市委通報批評,與他的同年參加工作的,有不少已成了副廳級正廳級,要不是因為喝酒和太過老實,他也不至于在北寧這個貧困縣一待就是二十二年。
丁茂盛一邊喝酒,一邊取笑許馬東,“他娘的許大馬棒,你少來這一套,浩東說他一個多月滴酒未沾,全世界人民都會相信,你許大馬棒要是說三天滴酒未沾,就連我家那條小黃狗都不會相信。”
“你愛信不信。”許馬東只顧自己喝酒,已將第二瓶消滅了三分之二,“浩,浩東,我剛剛在市委大樓,聽到一個關于咱們仨的議論,說咱們仨是三個不受歡迎的人。”
徐浩東吃了一驚,“什么什么,老許,什么三個不受歡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