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待兔行動是由市公安局長楊凌親自指揮的,并且嚴格遵守了徐浩東關于回避的規定,楊凌做得干脆徹底,索性不用一個警察,而是調動了武警駐云嶺大隊,換上便衣參加行動。畢竟武警屬于軍隊編制,都不是云嶺本地人,與云嶺市現任領導們基本上扯不上關系。
有五十名武警官兵參與行動,共分成十個組,一個組護送郭伯明一家,臨時去了海州市,三個組部署在常昆家周圍,秘密監控常昆和他老婆,還有六個組分成兩撥,四個組在花園小區布控,兩個組機動。
為了掩人耳目,更為了不讓警察認出,除了換成便衣,楊凌還規定了三條,一是一律使用民用車輛,二是武警干部待在車里,以免被人認出,三是通訊時使用警方無法監控的加密型軍方頻率。
細節決定成敗,楊凌的工作做得很是周到,但“客人”不來,豐盛的“酒菜”沒有派上用場。
十月一號,常昆沒有去送錢,十月二號,常昆也沒有去送錢。
但徐浩東和楊凌都很有耐心,堅持繼續布控,二人相信堅持就是勝利。
堅持源于詳細的情報和精準的判斷,首先是保密工作做得到位,行動計劃沒有外泄。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是常昆與郭伯明通了電話,常昆詢問郭伯明一家人去了哪里,郭伯明那邊早被武警第一行動組控制,也做了相應準備,郭伯明說是全家在海州市旅游,還發了幾張事先拍攝的照片,打消了常昆的疑慮。
郭伯明乘機問常昆,接下來到底是什么打算,是繼續撈錢,還是洗手不干。常昆說,我也打算洗手不干,也正在洗手不干,但這得那個神秘人同意,在對方洗手不干之前,他還不能洗手不干。
常昆的話里透出了重要的信息,神秘人還要錢,他還得繼續送錢。
因此,徐浩東和楊凌堅持認為,國慶長假期間,必定大有收獲。
十月三號,上午九點十分。
徐浩東也出現在花園小區附近。
這兩天實在憋得難受,為了避嫌,徐浩東不得不躲在家里,今天出來,也是由武警大隊的教導員洪亮陪著。
車上還有兩個人,市政協副主席夏富麟和南城街道辦事處黨委書記胡宜生。這兩天夏富麟和胡宜生也是遭罪,也是為了避嫌,兩個人一直待在徐浩東家,不僅不敢回家,還得編理由欺騙家里人。
三個男人待在一起,實在無聊得很,征得市公安局長楊凌的同意后,由武警大隊教導員洪亮陪著,悄悄來到了花園小區。
但徐浩東他們不敢進入花園小區,而是開車繞到另一面,停在那家名叫“云海購物”的超市門前。
超市所在的地方,正是那座迷霧重重的居民樓。
雖然是節假日,但畢竟是上午,超市門前車少人稀,冷冷清清的。
車里也有些沉悶,副駕底上的胡宜生,心思不在車里,兩只眼睛老是往居民樓瞧,倒象一個了望的。
后座上,徐浩東閉目養神,夏富麟也是兩眼半開半合,似睡非睡,兩個人一個表現,話都憋在了肚子里。
武警大隊教導員洪亮很不好意思,因為他現在的身份是監管者,而被監管的三個人,竟然是三個地方官員,一個正處一個副處一個正科,還是堂堂的一把手,這讓他太過尷尬,不知道如何開口說話。
洪亮正好與徐浩東同齡,北方人,大學本科,已在武警駐云嶺大隊待了七年,從中隊副指導員到指導員到副教導員直到教導員,從中尉到上尉直到不久前剛升為少校,目睹了云嶺政壇的風云變幻。所以,洪亮對云嶺市的地方官總是敬而遠之,象今天這種狀態,他連想都沒敢想過。
但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武警也是軍人,也必須無條件服從命令。武警與軍人也有一點重大不同,軍人只有一個上級,武警卻多一個上級,就是地方黨委。
忽然,徐浩東冷不丁的說了一句話,“楊凌犯了一個錯誤。”
沉默終被打破,夏富麟忙問:“什么錯誤?你別嚇唬我們啊。”
徐浩東說:“洪亮,洪亮同志,洪亮教導員,少校同志,本來沒有資格參與這次行動,因為他的妻子是土生土長的云嶺市人,少校同志正是為了愛情才調來了云嶺市,少校同志是云嶺市的女婿,按照相關規定,少校同志應該回避。”
夏富麟和胡宜生二人先是一楞,隨即又笑了起來。
洪亮也跟著笑起來,但笑聲里帶著些許尷尬,“徐書記,你連這些情況都知道啊。”
胡宜生說:“洪少校,徐書記過目不忘,他閱讀過全市所有副科級以上干部的檔案,包括你們武警部隊的。”
洪亮說:“難怪連我們武警官兵都說徐書記厲害,說徐書記火眼金睛,看人只看一眼,就能看出這人有沒有。還說現在干部們有一個怕,天不怕來地不怕,只怕徐書記找談話,因為徐書記不但能一眼看穿,而且他的公文包里還有一把手槍。”
徐洪東哈哈大笑。
夏富麟笑著說:“浩東書記,洪少校這番恭維話雖然水平不夠高,但也足見其情之誠,你應該會被感動吧。”
“哈哈……我被感動了。”徐浩東笑著說:“老夏,我之所以被感動,是因為我剛才看了一眼洪少校的后腦勺,我知道了洪少校的心事。”
夏富麟哦了一聲,“不會吧,看一眼后腦勺就能知道心事?”
徐浩東微笑著說:“洪少校的妻子是咱們云嶺市人,是云嶺第一中學非常優秀的語文教師,而洪少校在生活中,患有中度的妻管嚴。所以,洪少校心甘情愿的做一輩子的云嶺女婿,所以洪少校希望轉業以后,能順利地留在咱們云嶺市工作,所以我說,洪少校的恭維話是真誠的,我的感動也確實是真誠的。”
夏富麟和胡宜生又是一番大笑。
笑過之后,洪亮不好意思地說:“徐書記,你的情報工作做得太仔細了。”
徐浩東笑了笑,“沒什么,這是我聽市委辦公室主任李瑩說的,她老公不但是云嶺第一中學的校長,而且還曾是我的高中老師。”
夏富麟說:“洪少校,你就放心吧,如果你仔細研究近期的云嶺市干部選拔情況,你會發現這么一個現象,軍人出身的干部更容易受到提撥。”
洪亮忙問:“為什么會這樣呢?”
夏富麟笑著說:“這是徐書記的用人之道,應該請徐書記解釋。”
洪亮說:“徐書記,請給我一個學習的機會吧。”
“互相學習吧。”徐浩東先謙虛了一句,然后才說:“洪少校你是帶兵管兵的,我是帶干部管干部的,你我的工作在本質上是一樣的,但帶兵比較容易,管干部實在不易,就環境和機會來說,干部太容易,這是殘酷的事實。肩負重托,不得不研究干部隊伍的管理之道,就我個人來說,還是有一點點心得的。”
胡宜生說:“今天真是個好機會,浩東書記,你的心得也沒跟我們分享過呢。”
“我是這么認為的,在改革開放以前,對干部的選撥最強調的是出身,我想大部分人對出身論是深惡痛絕的。但是,但是任何問題都要一分為二,不能以一個極端否定另一個極端。比方說,在改革開放初期,大批老干部退居二線,大力提撥了很多新干部,據不完全統計,在咱們云嶺市鄉鎮街道一級,新干部最多時達到百分之八十以上,就是在全市副科級以上干部中,新干部最多時也達到百分之七十以上。可你們知道不知道,在當時的新干部中,哪一類出身最多嗎?”
夏富麟說:“軍人,我是一九八一年高中畢業后參加工作的,參加工作后就一直待在市委組織部,我知道這個數據,在當時的新干部中,軍人出身的最多,最大比例曾達到新干部的百分之八十一點七。”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是成份論,而且這成份論還有一定的合理性。因為軍人最守紀律,軍人最為純潔,軍人最嫉惡如仇,軍人最有追求也敢于追求。當然,那一代軍人從政有個致命弱點,就是文化程度太低,在權色錢面前,很快就有相當一部分迷失了墮落了,再加上對干部的教育和管理不夠,很多軍人出身的干部墮入了深淵,這是一個深刻的教訓,既是成份論的成功,也是成份論的失敗。”
夏富麟說:“我有同感,上世紀八十年代進入仕途的干部,已經都在五十歲以上,除了部分退居二線,大部分都已退休或正處于退休邊緣,安全著陸的比例確實不高。”
“但是大浪淘沙,正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時代不同了,人也不同了。我后來研究了這二十年來的干部情況,特別是犯錯誤的干部,而我說的錯誤分為兩類,一類是因錯誤而受到處分,但仍然在繼續工作,一類是因錯誤而被雙開甚至交由司法機關處理。我的分析的出發點是干部的出身,也算是成份論吧,結果我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現象,老夏你說,哪一類出身的干部相對犯錯最少?”
夏富麟說:“顯而易見,應該是軍人,當然是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