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明拿出一份傳真和一份電話記錄,放到了徐浩東面前,“這是早上剛收到的,傳真是省委辦公廳發來的,省委辦公廳代表省委書記李智宏,電話是省紀委書記戴昌明打來的,他是受中紀委副書記劉鎮國。傳真和電話是一個內容,同意你接受法國記者瑪麗婭的采訪,因為這個瑪麗婭的采訪申請是向宣傳部提出的,所以傳真和電話也發到了我們宣傳部。”
徐浩東哦了一聲,“哪個瑪麗婭?都幾個月了,她還賴在咱們云嶺嗎?”
“什么叫賴,是走了又回來了。”王偉明笑道:“人家是法新社常駐我國的大記者,采訪的起碼是正部長以上官員,你徐浩東要發了。”
“你等等。”徐浩東非常冷靜,“大秀才,你當然不會害我,但我怎么感覺你是在害我呢,還有你剛才說的狗屁發揚光大,我發什么揚光什么大啊。”
“別急,你聽我說。”王偉明道:“我是這樣想的,你既然成了網紅書記,索性就一紅到底,利用網絡來保護你自己。而接受法新社記者瑪麗婭的采訪,將自己全方位地呈現在全世界網友面前,就能更好地保護自己。當然,同僚不一定會喜歡你,領導也不一定會喜歡你,但只要你不犯大錯誤,他們就拿你沒辦法。他們可以不升你的官,但同時也降不了你的官,恰恰相反,你己成英雄和榜樣,如果你犯點小錯小誤,組織還會千方百計地維護你。”
徐浩東笑了,“以你所說,這真是一本萬利的好生意。”
王偉明攤了攤雙手,“再說了,你還有退路嗎?”
“嗯,退路是沒有的。”徐浩東問道:“大秀才,我可以接受采訪,可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要不你給我指導指導?”
“哈哈,這個我可說不好,倒是戴昌明書記轉達了劉鎮國書記的一句話,劉鎮國書記說,接受采訪的時候,除了不該說的,其他什么都可以說。”
徐浩東哭笑不得,“老滑頭,這是一句永遠正確的廢話啊。”
王偉明道:“這事就這么定了,省委辦公廳的傳真說得很清楚,一是采訪宜早不宜遲,二是盡量不用無可奉告一詞,三是為防被斷章取義,干脆采取網絡直播的方式。以我的估計,這應該是省委書記李智宏的意思,你就照單全收吧。”
只能照單全收,為了給全國的基層干部爭口氣,也為了乘機宣傳云嶺市,徐浩東豁出去了。
一天以后,負責聯絡的王偉明告訴徐浩東,那個瑪麗婭提出,將采訪地點設在徐浩東家。
徐浩東同意,并決定同時設家宴招待瑪麗婭。
星期六,徐浩東家。
采訪時間定在下午,家宴時間設在晚上,所以上午就得忙碌,除了備菜買酒,還得打掃房間。
為了擴大影響,徐浩東接受法新社記者瑪麗婭專訪的消息,以市委宣傳部的名義,兩天前就在報紙、電視和網絡上做了預告。
王偉明帶來了市委網絡輿情中心的兩名工作人員,專門負責網絡直播。
瑪麗婭不是一個人,她還有一個助手。
家實在有點小,本來的計劃也就安排六個人,但馮興貴和閻芳兩口子堅決要來幫忙。美女主任李瑩聽說閻芳參與,她使主動要求加入。
秘書一科科長李子健,是徐浩東臨時決定叫來的。
整整十個人,把徐浩東家塞得滿滿當當的。
下午一點,采訪正式開始。
按照約定,瑪麗婭及其助手不能進行錄音錄像,一切以網絡直播為準,同時網絡直播延時一分鐘,給徐浩東糾正他的回答留下時間。
所以,采訪實際上是提前一分鐘開始的。
按照瑪麗婭的要求,采訪的第一個環節,是由她介紹所有在場的人,一個不漏,職務介紹得清清楚楚。接著,隨著攝像鏡頭,瑪麗婭把徐浩東家轉了一遍,并特別點出這個房子的面積、建造時間和傳承關系,還著重說了一句,這是她見過的中國官員最簡陋的住房。
回到客廳,瑪麗婭沖著墻上的照片,對徐浩東的父親、母親、姐姐、妻子、女兒和兒子,一一做了介紹。
二十分鐘后,終于進入了采訪環節。
瑪麗婭說:“徐先生,謝謝你能接受我的采訪,離上次的記者招待會已經過去了幾個月,你還好嗎?我還能叫你徐書記嗎?”
徐浩東說:“我很好,我還是云嶺市委書記,所以你可以叫我徐書記。”
瑪麗婭說:“這次采訪有什么限制嗎?或者說,你的領導對你接受采訪有什么限制嗎?”
徐浩東說:“沒有,完全沒有,剛才你也看到了一份傳真和一份電話記錄,一位領導說,除了不該說的,其他什么都可以說。還有一位領導說,一是采訪宜早不宜遲,二是盡量不用無可奉告一詞,三是為防被斷章取義,干脆采取網絡直播的方式。你看到了,我的領導是很開放的。”
瑪麗婭說:“徐書記,聽說你又進去了一回?”
徐浩東說:“美麗的瑪麗婭,你這個又字用得好,但我要稍稍糾正一下,是我差點又進去了一回。”
瑪麗婭說:“這就是說,你又一次有驚無險,徐書記,能說說你進去時的心態嗎?”
徐浩東說:“中國有句古話,一回生,二回熟,所以這次并沒什么特別的心態。更何況此一時彼一時,三年半前是我自己整自己,這一次是別人整我,被別人設計誣陷的滋味不好受,但但的心情是非常坦然的。”
瑪麗婭說:“心情為什么會非常坦然?”
徐浩東說:“因為我干過什么事我自己知道,我沒干過壞事,所以我心情非常坦然,就象中國古話說的那樣,平生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門。”
瑪麗婭說:“可是,鬼還是叫你的門了。”
徐浩東說:“時代不同了,鬼也與時俱進了,人更與時俱進了,人不怕鬼,人必將戰勝鬼,事實也是如此,我就是戰勝了鬼。”
瑪麗婭說:“徐書記,能說說具體案情嗎?”
徐浩東說:“可以,整個案子基本上已經了結,等采訪結束,我會給你一份案情通報,你可以使用通報的全文。”
瑪麗婭說:“徐書記,我還想聽聽你的遭遇。”
徐浩東說:“瑪麗婭,在一個龐大的集體里,個人遭遇猶如浪花,一朵小小的浪花,不值一提,如果你一定想知道個人的遭遇,那你要先了解這個人,這樣才更有意義。”
瑪麗婭說:“你說得對,這次采訪的主題就是你,我想與世界上所有關心和關注中國的人一起,了解中國新一代官員的成長歷史。”
徐浩東說:“我樂意讓別人了解我,但是我要聲明,我只是一個個體,只代表我自己,不代表一代。”
瑪麗婭說:“請用一個詞形容你自己。”
徐浩東說:“……草根。”
瑪麗婭說:“你認為自己來自社會的底層?”
徐浩東說:“對,但不完全準確,我既來自社會底層,又不算是真正的底層。”
瑪麗婭說:“徐書記,你這話模棱兩可,讓人難以理解。”
徐浩東說:“是這樣的,從廣義上講,我的父母都是工人,我是工人的后代,所以我屬于社會底層。而從狹義上講,我的父母是軍工廠的工人,生活比一般工人要好,比絕大多數的農民更好,所以不能算是最底層。后來大裁軍,軍工廠關閉,我父母都成了下崗工人,我才變成了最底層。”
瑪麗婭說:“能說說你的父母嗎?”
徐浩東說:“對我影響最大的正是我的父母,他們青梅竹馬,是一個村的,十多歲就訂了婚約。我父親初中畢業后務農,接著當兵六年,后來轉業到軍工廠當了工人。我母親讀過一年初中,也務過農,與我父親結婚后才進廠當了工人。他們二十年前就下崗了,為了供我讀書,他們擺過地攤,看過大門,當過清潔工和保姆,直到我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他們才與我姐姐姐夫一起遷回了原籍。”
瑪麗婭說:“從普遍意義上說,父母才是最好的老師。”
徐浩東說:“對,老師教我們知識,但父母教會我如何做人,我母親淳樸善良,我父親忠厚老實,特別是我父親,軍人氣質,嚴謹細致,勤于思考,遵紀守法,愛崗敬業,硬是從一個學徒工成為八級車工,他的歷史是部標準的勵志劇。我認為,我的父母具有中國工人和農民的所有美德,我為他們驕傲,同時我也為自己驕傲,因為我比較好地繼承了他們的美德。”
瑪麗婭說:“個人自己也很重要,既能自我成長,又能吸收父母的美德,還不被環境所影響。”
徐浩東說:“我同意你的觀點,我反思過自己的成長過程,我覺得我至少是個幸運兒。”
瑪麗婭說:“你很幸運嗎?”
徐浩東說:“是的,我出生于一九八一年,那一年已經開始了計劃生育,象我父母所在的單位,計劃生育政策實施得更為嚴格。如果按照政策,我們家已經有了我姐姐,就不應該再有我,所以我說我能來到這個世界,注定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瑪麗婭說:“是么,那你的這個幸運是違反政策得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