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岳母辯論了一個半小時,徐浩東開始還認真的聽著,但聽到后來,徐浩東發現二老落入了俗套,為辯論而辯論,為反對而反對,他便聽得索然無味了。
但這不能表現出來,因為他是女婿,是二老的衣缽傳人,他得裝出非常認真的樣子。
再說還有其他旁聽者,許云潔和陳阿姨及小六小七,小六小七可以忽略不計,但有許云潔和陳阿姨,徐浩東不敢不表虔誠和尊敬。
辯論變成了吵架,從經濟學居然扯到家庭再到婚姻,最后吐沫四濺,不知所云。
女兒許云潔的笑聲,把兩位教授笑醒了。
客廳里,不僅陳阿姨和小六小七不見蹤影,就連“忠實聽眾”徐浩東也已逃跑。
兩位教授面面相覷,不好意思得說不出話來。
連許云潔也笑著躲進了書房。
書房里,徐浩東和許云潔笑個不停,但就是沒有笑聲,因為怕客廳里的二老不高興。
一會兒,兩位教授出現在書房門口。
岳母不好意思地說:“浩東,讓你見笑了。”
徐浩東忙說:“媽,我確實笑了,但不是笑你們吵架。”
岳父問:“那你笑我們什么?”
徐浩東笑著說:“我笑你們不會吵架,吵得一點都沒水平。”
許云潔笑得更響了,“這個說法,是對兩位大教授的最高評價喲。”
岳父說:“談正事,談正事。浩東,你主政一方,你是怎么看待經營城市這個概念的?”
徐浩東看了岳母一眼。
岳母說:“你不用看我臉色,你完全有資格擁有自己的立場和觀點。”
徐浩東先思忖了一下,然后才說:“我們有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其中有一種文化,我稱之為二元文化,就是非此即彼。非對即錯,非好即壞,非美即丑,非黑即白,非左即右,等等,就是簡單的一分為二。這就讓國人很容易走極端,思維、判斷、說話、做事,很容易犯極端這個毛病,把好經給念歪了。”
許云潔笑著說:“姐夫,你這個大圈子,兜得也太遠了吧。”
徐浩東說:“不遠,我想說明的是,經營城市這個概念可以提,城市也可以經營,但問題是把好經給念歪了。現在不少城市的經營,其實可以用一句話形容,就是一切向錢,把一切價值都拿錢來衡量。”
岳母說:“這個問題是比較突出。”
岳父說:“不是比較突出,而是嚴重突出。”
許云潔說:“爸,媽,聽我姐夫說,你們就別較勁了。”
徐浩東說:“我舉幾個極端的例子。一,體育場館可以由企業或個人冠名,因為那是特定場所,進出的也是特定的受眾。但橋梁由企業或個人冠名,我就堅決反對,因為橋梁是道路的一部分,象水和空氣一樣,是城市人的必需品,是最基本的公共產品。即使從城市文化的角度看,用企業或個人冠名橋梁,也是荒唐的,容易引起市民的反感。”
“二,很多城市為了撈錢,開始折騰市民,十幾年前建造的房子也要拆掉重建,原因就是房子下面的土地漲價了,目的就是土地財政。但這樣做,錢是撈了,同時把老百姓也給得罪了,這種經營城市的模式危害無窮。我們云嶺市就不這么干,堅決不要這種讓歷史恥笑的GDP,我們有一個鐵的規定,房齡未滿三十年的,不得以任何理由拆遷,三十年以上的房子,即使需要拆遷,也要以市場化的方式進行補償。”
“三,我們現在很多城市的市區,已沒有了人文價值和旅游價值。為什么?因為老房子都被拆沒了。很多城市為了土地財政,凡老房子必拆,實際上就是為了眼前的利益,放棄了未來的發展,他們拆掉的是歷史、文化和未來。像我們云嶺市,咱們家所在的南城街道,百分之七是老房子,從明初到清末乃至近代的,中外都有,甚至有六十多個國家風格的房子。這其中蘊含的價值,是無法用金錢衡量的,市區每年能吸引兩千萬以上中外游客,這片老房子要記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功勞。所以,當年反對這片老房子拆遷的三百零七名市民,他們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就是這座城市的功臣和英雄。”
岳父問:“那么,你的主政理念是什么?”
徐浩東說:“經營城市必須有度,就是不能全部交給市場,必須由政府主導,在經營城市的過程中,保持有限的市場化。”
頓了頓,徐浩東沖著岳母說:“媽,我這么說,有點得罪你的意思了。”
岳母說:“無所謂,你我出發點不同,我是從學術角度看問題,只管說不管做,也不管結果。而你是政府官員,你不僅要注重結果,你更得考慮民情民意。”
徐浩東笑著補充說:“我還得考慮我腦袋上的烏紗帽。”
岳母也笑了,“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許云潔問:“姐夫,我請教一個問題,現在上街,街頭巷尾到處是企業廣告,你們是如何掌握這個度的呢?”
徐浩東嗯了一聲,“這個問題問得好,度很難掌握,掌握度的好壞,正是體現領導的水平高低。老實講,我也討厭那些廣告,因為太多太濫。而且老百姓很反對,憑什么你們公共場所可以掛廣告,我們小區的樓墻上不能掛廣告?這不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
許云潔說:“姐夫,你也是口頭主義,既然討厭,你為什么不予以制止和改變?”
徐浩東笑了,“小潔,你以為我是一把手,我就能一手遮天嗎?這里有個權力范圍問題,街頭廣告太多太濫這個現象,還真不歸我管,那是市政府及有關部門的職責。我能做的,就是向市政府領導表達我的意見和看法。”
岳父說:“浩東,小潔不懂,你這是對牛彈琴。”
許云潔壞笑起來,“爸,我是牛你是什么呀?”
岳父噢了一聲,“我么,我是牛爸啊。”
全家人的笑聲,充滿了小小的書房。
新的一天。
初夏的時節,太陽升得早,也熱得快。徐浩東開著車上班,因為關著窗,額頭上竟冒出了汗珠。
徐浩東將車停在市政廣場上。
正是上班時間,但進樓的人少,出樓的人反而很多,還成群結隊的。
徐浩東放下車窗,大聲地問站在不遠處的李子健,“子健,這什么情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