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回到世子府,將徐妙錦的事與朱高熾說了,不斷暗示妙錦半年的行蹤不明。隨{夢}小◢說шщЩ.suimEnG.1a但朱高熾無甚興致。
于是張氏又道:“山東布政使司的鐵鉉還沒投降,京師來的公文不是說,父皇要率兵討伐?等父皇順道回北平,世子爺便能跟著父皇去京師了。”
朱高熾癱坐在一張榻上,心事重重地點頭沒說話。
張氏見狀,便好言道:“世子爺,您到了京師,可別忘了那些前朝不得志的舊臣。”
朱高熾馬上沉聲道:“你是嫌父皇對俺太滿意,覺得事兒不夠亂?”
張氏輕聲道:“世子爺乃父皇嫡長子,萬一沒當上太子,那才夠亂哩。”
朱高熾頓時臉上一黑。在滿城都在慶賀之時,他卻有種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感覺!
張氏看了他一眼,又道:“那些人雖投降了父皇,但也很難得到重用……您別擔心高陽王在軍中的威望,天下太平,文官才管用哩。”
朱高熾冷笑道:“誰不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俺得先當上太子,他們才指望得上!”
張氏聽罷,反而十分欣慰,好言勸道:“世子爺有那個心就好,您可是有進無退,萬勿懈怠!”
正月底,朱棣準備妥當,果然發兵濟南城,征討拒不投降的建文朝兵部尚書、山東布政使鐵鉉。
當年燕師幾次攻打濟南城,不得其入。但現在形勢已不可同日而語,天下大定,朱棣以名正言順的王師大軍壓境,濟南城變成孤城。濟南城守軍抵抗也無甚意義,士氣蕩然無存。
于是二月上旬,王師攻入濟南城。鐵鉉突圍,在路上被伏兵截獲。
天上飄著綿綿細雨,城中卻大火彌漫。靖難軍曾幾度在濟南城下死傷慘重、空耗兵力,從朱棣到軍中將士,無不憤慨!于是進城后便進行了報復。
朱高煦等人站在布政使司衙門的院子里,頭上的細雨在鐵盔上聚集成水珠,時不時滴在臉上,他伸手撫了一把雨水,心里想:難怪南方明軍的頭盔帽檐寬,遇到這種小雨還是有用的。
大明皇帝朱棣也站在大堂門口等著。旁邊正燒著一堆柴禾,上面架著一口大鍋,里面的水已沸騰,“咕嚕咕嚕”地直響。
不一會兒鐵鉉便被綁過來了,他直著脖子,渾身繃著、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朱棣冷冷道:“見了朕,還不跪拜?”
“亂臣賊子!唄!”鐵鉉忽然唾了一口。他身邊的軍士在他腿上踢了幾腳,愣是沒讓他跪下。
朱棣大怒,伸出手指著他,“你這奸臣!奸臣!把他的耳鼻割了煮!”
軍士便拿出短劍,沖上去活生生鋸他的耳朵,軍士們頓時滿手都是血污。鐵鉉瞪著雙眼,咬著牙愣是沒哼哼一句。
朱高煦側目看時,見隨軍的御史景清嘴角在抽搐,目光回避、避而不看。
他便不動聲色地朝對面走了過去,站到景清身邊,嘆了一聲道:“景御史且看,這便是不識時務的下場。”
景清看了朱高煦一眼,點頭稱是。
鐵鉉被割了耳鼻竟然還在罵,皇帝大怒,命人將他投入開水滾燙的大鍋之中。一陣慘叫傳來,只見鐵鉉身上的皮膚馬上就皺得變了顏色,模樣十分可怖……
眾文武看完了行刑,陸續告退。朱高煦跟著景清出布政使司衙門,上前套近乎,說道:“池月真人與我母妃認作姐妹,現在我們兄妹都叫她小姨娘,如此咱們還是親戚哩。”
景清忙道:“不敢高攀,小女已是出家之人,不受世俗之禮所累。”
朱高煦又不動聲色道:“我聽母妃說,景御史在北平做參議時,便與父皇交好。幸好景御史已是自己人,不然你看鐵鉉,下場多慘!”
景清只顧點頭。朱高煦發現他額頭上隱隱又汗珠,也可能是帽子上滴下來的水珠。
這時便見一個穿著綢緞的婦人、尖叫著被拖進了衙門旁邊的行館,朱高煦叫住一個軍士問道:“那可是鐵鉉的家眷?”
軍士點頭道:“正是鐵鉉的夫人,圣上下旨,先讓弟兄們享用,等到京師再送她去十二樓妓院為娼。可惜老了點,都三十幾了。城中鐵府還有個女兒,才四歲大,只能送到教坊司先養大了再操賤業。”
旁邊一個武將道:“他娘的,你還嫌?”
“小的不敢。”軍士忙抱拳,接著又嬉笑道,“聽說鐵尚書在京師還有家眷,有些年輕的妾室,可不知能不能輪得上俺們哩。”
武將上前討好道:“高陽王,您先請。”
朱高煦愣了一下,心道:難道我在將士們眼里,竟是這樣的人?他忽然想起在京師與姚姬的事,估摸著已傳出去了,難怪如此。
不過眾人有點誤會他了。朱高煦前世出身不高、沒甚么講究,卻很向往那些講究的人,內心里并不愿意干這等掉比格之事。
他擺擺手,忽然轉頭道:“景御史可有興致?干壞事不受懲罰,機會可不多。”
景清頓時瞪圓了雙眼,“老夫豈是如此之人!”
朱高煦也不為難他,揮手對將士們道:“既然是圣諭,你們去罷。”
等將士們排隊站在行館外面時,朱高煦故意不走,站在原地與景清說話。景清也沒借口走脫,只好也在這里與朱高煦言談。
那行館房屋里便傳來了婦人嘶聲裂肺的呼喊,簡直比殺了她還慘。這些婦人出身書香之家,都是受過禮教熏陶之人,哪里受得了如此侮辱?
朱高煦嘆了多次在濟南城與父皇為敵,便是投降也很難活命。但若他不辱罵父皇,必定沒那么慘,家眷多半也不會受到牽連。”
景清若有所思地點頭。
朱高煦又不動聲色地問道:“景御史,你說為了一個名聲,讓家眷遭此大難,值得么?”
景清沉吟道:“鐵尚書忠心于建文帝,或不想晚節不保。何況還能留名青史……”
朱高煦嘆息道:“青史只是冷冰冰的紙,身邊的親眷才是活生生的人啊。”
就在這時,邱福的聲音道:“高陽王還在此地?敢情想進里邊去哩?”
朱高煦轉過頭來,搖頭道:“咱們剛出來,路過此地。”
景清拱手道:“高陽王、邱將軍,二位慢說,下官告辭了。”
二人回禮,目送景清離開。邱福牽著馬,與朱高煦一起在街道上步行,后面的親軍侍衛遠遠地跟著,并未上來。
邱福轉頭低聲道:“高陽王喜美色,卻真會挑時候!彼時剛進京,正是國喪期間,高陽王與那尼姑是咋回事,傳得滿城皆知!”
“那小尼救過我,我與她乃兩情相悅。”朱高煦不動聲色道。
“屁!”邱福脫口便罵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圣上登基,俺們都等著高陽王做太子,您可得收斂一些啊。”
朱高煦愕然,心道:武將無論多善戰,可腦子怎么像缺根弦呢,老子現在是爭太子位的時候嗎?邱福的意思,自覺很聰明似的,倒要干起謀士的差事來。
“邱將軍的好意,我心領了。”朱高煦覺得,有邱福這樣的帶兵大將幫忙,至少現階段簡直在幫倒忙。
朝廷帶兵大將向一個藩王靠攏了,皇帝睡得著覺嗎,能坐視不管?這簡直比朝廷大臣與太子結黨、還要嚴重!
朱高煦站在原地,正色道:“長兄是父皇的嫡長子,他做太子,我們兩個弟弟做親王,正好都相安無事,豈不善哉?若是我做了太子,長兄如何自處?”
“您……”邱福皺眉道,抬起手又重重地放下,使勁嘆了一聲氣,“唉!高陽王與俺們在前邊提著腦袋拼殺的時候,世子在干啥?”
朱高煦終于忍不住了,盯著邱福的眼睛說道:“提著腦袋,只要沒落就好。邱將軍好自為之。”
邱福一臉不悅,甩手調頭便走。他的表情、腳步,后面許多將士都看在眼里了。里面難不保有皇帝的親信。
朱高煦情知邱福一番好意、邱福很失落。但朱高煦還有自知之明,眼下自己要啥沒啥,只有幾千兵馬,加上邱福就能翻天了?
永樂不是建文,朱高煦也沒有當初燕王的實力。
朱高煦不覺得自己膽子小,馬上回北平,他已決定救瞿能父子!提著腦袋干這件事,非常險惡,但他仍想賭一把……有些人可遇不可求,一旦錯過十年都得不到;有些事現在不做,以后就再無機會。
眼下的形勢,朱高煦早就反反復復思量了很多遍:唯有韜光養晦才是正路!先把長兄推上太子位,那時候在風口浪頭的人就是長兄,讓他在火上烤;朱高煦則既可以積蓄實力、以觀后效。
而太子位并不是皇位,沒那么穩當……
朱高煦對邱福說的話,也并非全是假話。此時嫡長子高熾毫無選擇,但朱高煦暫時還有一定的迂回余地;若是咄咄逼人,定然會激化矛盾。
他走著走著,便轉過身來,向后面的將士們走了過去。
暫退一步海闊天空,非常簡單的一句話,簡直朗朗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