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被迫冒險前往京師,朱高煦毫無選擇,是為了別人;現在干這事兒風險同樣很大,但這是為了自己尋路。隨{夢}小◢說шщЩ.suimEnG.1a
軟禁瞿能父子的地方,是一座宅邸。今天朱高煦坐車、在宅邸附近轉了一圈,察覺看守的情況,門口的人似乎比去年看到的要少一些了。或是靖難之役已經結束,北平有司更加放松了戒備。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建文朝廷已經倒臺,這些武將大員沒有了軍隊,便沒啥可折騰的了。正如盛庸,現在淮安做總兵官;平安被送到北平后,據說最近可以出門活動了。
但這一切寬容,顯然都是假象!
照朱高煦幾年以來對朱棣的了解,朱棣對建文武將們暫時的寬容,只是為了不同時樹敵太多,而要分而治之;朱棣首先清理的是“靖難”檄文中的大奸臣,黃子澄、方孝孺、齊泰,以及暴昭、練子寧等一眾有名望又掌握了輿情的文官。
刀還沒落到頭上的人,只是吉時未到。
朱高煦從車簾縫隙里仔細看著府邸周圍的情況,只走了一圈便離開了,以免被人注意。
旅途勞頓的疲憊,并沒有影響朱高煦的頭腦,他感覺自己的思維很清晰。這件事的風險主要有兩方面:第一是干的過程中會不會出現紕漏,第二是難以避免和瞿能接觸,瞿能是不是真的那么可靠?
作為一個戒賭了的賭徒,卻賭性難改,不然朱高煦此時可能會因為懼怕、覺得還是算了。
馬車從宅邸后面的巷子出去,轉了個彎。就在這時,朱高煦從車簾里看到路邊的一道緊閉的門……這里的民宅修得都差不多,吸引朱高煦目光的是:那道門上的舊對聯。破爛褪色的紙,上面的字已經一個也看不清楚,沒有兩三年、也至少有一年多才能變成那副模樣。
現在才二月間,大年才過去沒多久,最近的戰事也沒發生在北平,別家的對聯幾乎都還是新的。
朱高煦不動聲色地放下車簾,拍了一下木板道:“回府。”
他回到郡王府,只洗了一把臉,連身上臟兮兮的塵土也不洗,忙著便換上了干凈的衣服。王貴跟進來在旁邊幫忙。
朱高煦轉過身來,看了一眼門口,輕聲道:“以后我或能做太子,甚至繼承大明江山。將來你必定是我身邊最有權位的太監,還能得個賢名,像高力士一樣名垂青史。”
王貴聽罷忙道:“只要王爺好,奴婢縱是刀山火海也不怕!奴婢這等閹人無家無后,不圖甚么哩,只想一門心思忠心王爺!”
他嘴上說不要,其實眼睛變得非常亮。
朱高煦點了一下頭,心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啥時候也跟著父皇學起來,張口先許個諾再說,不管做不做得到。
“本王在一天,你就能一天有指靠。”朱高煦又正色道。
王貴道:“奴婢生是王爺的人,死是王爺的鬼!”
“一會兒我去燕王府,你給那倆人弄頓飽飯吃。”朱高煦道。他換好衣裳,馬上出門帶著隨從前往燕王府,去給徐王妃問好。
不管怎樣,禮儀上的事要做到,避免別人覺得他有一絲一毫的蹊蹺。
一行人馬來到燕王府正門門樓時,發現居然進府要搜身了。門口的將士和宦官鄭和見是朱高煦,便有點為難,鄭和稍作猶豫,便道:“高陽王請。”
朱高煦十分自覺地說道:“既然定了規矩,別輕易破壞。”
“多謝高陽王體察。”鄭和松了一口氣,上來做做樣子了事。
宦官將朱高煦帶到燕王府內廳,徐王妃、世子、高燧還有幾個姐妹都在內廳的殿堂上。里面有說有笑,一派熱鬧歡快的氣氛。
父皇打贏了戰爭,登基為帝,曾經懸在全府上的滅頂災禍不見了,一大家子都貴不可言,府上的人們不能不開懷。
朱高煦上前給母妃見禮,問徐王妃身體可好。他發現,也不是所有人都真心高興,世子雖然臉上有笑容,卻十分勉強,他就似乎有心事。高燧的目光打量著世子,又看剛進來的朱高煦,也好像想著甚么。
站在徐王妃身后的妙錦也是面無表情,并不見得歡樂。
徐王妃含笑點頭道:“為娘剛想差人去叫高煦哩。我知道你剛跟著你父皇回來,很是疲憊,不過你大嫂今天到府上親自下廚做菜,全家人都到了,就高煦沒來可不好。”
“大嫂真是賢惠。”朱高煦微笑道。
就在這時,世子妃張氏的聲音道,“眼下大家伙兒如此開懷,都是父皇與二叔的功勞,咱們這些婦道人家,只能做點小事,哪里受得起二叔如此美言哩?”
朱高煦轉過身來,見張氏身上系著圍裙,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便笑道:“咱們家現在可是皇室,大嫂不久便是太子妃,多尊榮的身份!瞧您這系著圍裙操持家務的風范,可不叫賢惠?”他又轉頭問幾個姐妹,“太子妃親手做的菜,隨便能吃到?”
姐妹們含笑搖頭。
張氏一跺腳道:“哎喲,二叔捧殺我也!軍中將士不都想二叔做太子?”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仿佛開著玩笑,但廳堂上的笑聲已經漸漸沒有了,大多數人都變得十分沉默。
朱高煦道:“我追隨父皇在軍中的時間長,確實與一些將士熟悉。但這個‘都’字真說不上,聽說前陣子大嫂不是幫了譚淵家的忙?”
張氏的臉色頓時有點白,笑容也看起來更勉強了。
朱高煦輕嘆一口氣,微笑道:“大嫂別多心,兄弟我第一個支持你做太子妃!明擺著的事,父皇做了皇帝,咱們家都好了,我真不看重那點名分。我只喜駿馬、美女、金銀財寶,父皇真要委我重任,我還嫌累得慌。好好的舒服王爺不當,我折騰啥呀?”
“二叔說得可真輕巧,怕是騙嫂嫂的罷?”張氏笑道。
朱高煦收住笑容,說道:“真心的!確實有人勸過我爭甚么太子名分,但我一想到大哥是長兄,名正言順的,我要跳出來和大哥爭,弄得一家人都不高興,便覺得犯不著。”
他接著又笑道,“最重要的是,若叫大嫂記恨上我了,以后我還有口福吃大嫂親手做的菜哩?那可損失慘重了!”
張氏道:“我哪敢?二叔想吃我的菜,隨時到府上來,我哪能不恭迎二叔?”
“你這小子,那么大了還是嬉皮笑臉的。”徐王妃笑道。
頓時廳堂上所有的人都陪笑起來,氣氛再次恢復了歡樂的感覺。
朱高煦轉身面對徐王妃道,“現在兒臣只有兩個心愿,第一個便是母妃身子康健長命百歲,一直疼愛護著咱們兄弟姐妹,第二個,是到一個富庶太平美人多的地方做大王,杭州最好,不然蘇州也行!”
徐王妃笑罵道:“花言巧語的不成體統……我和你父皇說說。”
“兒臣先謝母妃了。”朱高煦拜道。
朱高煦又轉頭對張氏道:“大嫂盡管放心,甚么太子名分,強給我都不要!不然大哥太尷尬了,咱們兄弟姐妹的情分,比天大。”
那幾個姐妹似乎真信了朱高煦的話,大姐竟然在抹眼淚。
就在這時,世子開口道:“高煦,以前俺對你有些誤會,你不介意就好。”
朱高煦道:“母妃在這里,咱們親兄弟之間,有啥過不去的坎?別提了,大哥永遠都是咱們的大哥!”
“唉,二弟為父皇出了那么多力……”世子嘆道。
朱高煦回顧左右道,“我可不是只為父皇出力,是為所有親人出力,也包括自個。那建文朝的一眾奸臣想害咱們家,咱們不和他們干?現在父皇乃大明天子,手握江山、富有四海,乾坤獨尊,兄弟姐妹有父皇,得到的夠多了。我們再斤斤計較那點多寡,有何意思?”
“高煦說得好。”徐王妃贊道,“你們定要一直這么和睦,我便放心了。”
只有高燧坐在那里,雖然時不時附和陪笑,卻沒說什么話。
一時間朱高煦說得,連自己都信了。某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如果真如表面上這樣和氣,其實也挺好的……在大明朝做個親王,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他也可以很滿足了。
然而,一切能那么輕松如愿?如果人們真能如此相親相愛,這天下還會有戰爭爆發么?
酉時,父皇也來了。雖是家宴,眾人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比較隨意,禮節是少不了的。
父皇在上位說道:“明天俺便讓平安來做北平都指揮使。”
徐王妃勸道:“圣上剛剛落腳,好不容易歇一歇,便別想著國事了。”
朱高煦喝了兩杯酒,他酒量還可以,只是容易上臉。家宴吃得差不多了,他便拿手支撐著腦袋,假裝很疲憊地在那里打瞌睡。
徐王妃看在眼里,便吩咐奴婢們道:“把高煦送回府,讓他早點睡一覺,高煦也不容易哩,真是累著了。”
于是朱高煦便作禮告退,宦官要扶他,他便輕輕掀開了。裝模作樣也不能太過分,哪能累得走路都走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