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娘子在娘家總被嫌棄,反而惹得父親徐章不高興。親人對她都沒有好臉色。
而姑姑徐氏也是親人,卻因嫁出去了、反倒對徐娘子的事不是那么在意,還常常說些安慰的話。于是只要有機會,徐娘子就愛到姑姑家里來,昨天又來了……
眼下徐娘子正蹲在一副書架后面瑟瑟發抖。先前她的姑父何福背對著書架這邊,但又進來了一個“陳將軍”,不知怎么發現她了!
聽到姑父的命令“你還不出來”,徐娘子終于站起來,埋著頭硬著頭皮走出了書架。
“原來是你!”何福似乎稍稍松了口氣,“你怎會躲在此處?”
徐娘子心里很害怕,不過畢竟見過不少世面,說話還算口齒清楚:“晚輩得了姑姑準允,到書房來看書打發光陰。不料姑父忽然來了,我以為姑父很快就會離開,又著實有些怕您,一時疏忽了禮儀,躲在后面等著……我甚么也沒聽見,甚么也不懂……”
“說謊!”陳將軍道。
何福也點頭道:“你這是欲蓋彌彰。”
徐娘子慌慌張張地說道:“姑父和這位將軍說的話,我真沒聽明白,也絕不會說出去!”
陳將軍的臉色一冷,看向何福沉聲道:“事關重大,恐怕不能不行非常之事。”
“不成。”何福皺眉道,“她是賤內的親侄女,之前的趙王妃!”
陳將軍一臉驚訝,側目看了徐娘子一眼。
徐娘子聽到這里,腿也嚇軟了,她隱隱感覺這陳將軍想殺人滅口?!
這時陳將軍向這邊走了過來,徐娘子大驚失色道:“你要作甚?”她又轉頭看向何福,“姑父……”
……何福沒有任何反應。
剛才他在毫無防備之下、忽然知道書房里躲著人,確實嚇了一大跳。但他發現是徐娘子時,已經鎮定下來,慌亂頃刻收住了。何福對于陳大錘的舉動也不太在意,此時在何福家里,陳大錘不可能不問他何福一句、便擅作主張就把人殺了!
果然陳大錘站定,問何福道:“既然令侄女身份尊貴,請侯爺示下,該如何處置?”
徐娘子可憐巴巴地望著何福,“姑父知道的,我原本便不想聽,肯定不會對別人說半個字!”
何福沉吟片刻,問道:“陳將軍能否想到妥善之法,將她帶走?”
陳大錘道:“法子是有,俺能找到接應的人,可最好要這位娘子愿意才行。俺們總不能綁著一個女子走,不然路上只消遇到個巡檢,就得出事!”
何福點點頭,對徐娘子道:“此事干系許多人之性命,不僅攸關何家全族存亡,連你爹徐章也會受你牽連!千萬不能叫人捉住把柄,否則你是說不清楚的,徐章也完了!為今之計,只能叫賢侄女去我一個好友那邊住陣子,他必定會照顧你。你可愿意?”
徐娘子問道:“漢王?”
何福與陳大錘對視一眼,何福終于不動聲色地輕輕點了一下頭。
徐娘子一臉擔憂和無奈,卻總算點了頭。
陳大錘見狀,說道:“俺們丑話說在前頭,若是侯爺的侄女在半路上想逃跑、或是不聽安排亂說話,那末將只能以大事為重了!”
何福道:“賢侄女聽到陳將軍的話了?你只消聽從他的安排,不必害怕,漢王也算是與你沾親帶故之人。”
徐娘子“嗯”了一聲。
何福馬上又對徐娘子說道:“你去找紙筆來,寫一封信留下。便寫,看破了紅塵想出家為尼,不愿你父母找到你。”他接著看向陳大錘,“事不容猶豫,就這么定了!我現在便寫出你要的東西。”
很快倆人就寫好了東西,徐娘子的信留下,何福的信交給陳大錘。時間并未過去太久,不過何福離開皇城已是酉時,這會兒天色已漸漸暗淡。
于是何福親自將陳大錘和徐娘子二人送出一道后門,這才返回書房。
他坐在椅子上,看著后面那幾副書架,神情依然凝重。內宅住著家眷,這間書房平常沒人進出,只有何福一個人使用,一般他進書房都沒有人的。之前他確實疏忽了,完全沒想到先檢查一下房間。
經過了這件小事,何福覺得自己的膽子又小了幾分!干吃里扒外的活,顯然不是那么容易。何福意識到,只要在很小的地方出了紕漏,就可能讓所有事都敗露了!
戶部尚書郭資今日剛回京。朝廷和漢王府明面上勢不兩立,但私下里也會交易;郭資正是朝廷用漢王府長史、以及三家家眷換回來的人。
郭資從四川長途跋涉回京,十分疲憊,但他身體好生生的,一直沒有被拷打過。
回京當天,郭資就接到了圣旨,讓他即刻到乾清宮東暖閣覲見。
郭資來不及與朝中同僚好友聯絡,忙著換好了官服,便奉詔進宮面圣。
他一路走到了乾清宮東暖閣。被宦官帶進去時,只見里面除了圣上,還有袁珙、楊士奇、楊榮、楊溥四個大臣,以及宦官海濤,都是圣上的心腹,也是郭資認識的人。
郭資情緒激動,跪伏在地哽咽道:“臣叩見圣上!臣有負圣上重托,未能守住成都城,罪該萬死!”
君臣分別已近一載,但皇帝朱高熾的聲音似乎很冷靜,“郭部堂平身。成都城失陷,乃因華陽郡王與蜀王府護衛武將勾結獻城之故,朕已派人查清了。奸人投敵,此事不能怪罪于郭部堂。”
郭資謝恩,又道:“臣有失察之罪!不過那華陽郡王何時私通漢王,臣事先連一點風聲也沒聽到,礙于蜀王之面,更不敢隨意查他……”
“朕知道了。”朱高熾的聲音道,“朕想問郭部堂,你落入高煦之手,都說了些啥?”
郭資愣了一下,躬身道:“至始至終,臣未向叛王說過半點事!”
朱高熾沉吟片刻,說道:“去年高煦進皇宮,在文樓見過你。有關俺父皇太宗皇帝駕崩之事,高煦應該會問你罷?”
郭資漸漸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了,實話實說道:“叛王剛進城便問了此事。朝廷既有定論,臣當然至死不會說出半句!臣只言道,先帝駕崩、必與圣上諸臣無關;圣上登基之前已貴為皇太子,諸大臣亦是飽學之士,德才俱備、深諳圣賢之道,知情理、明是非,豈能與此大逆不道之事相干?”
朱高熾問道:“高煦怎么說?”
郭資道:“回圣上,叛王應該信了。事實確是如此,道理也十分明了,叛王不得不信。”
朱高熾道:“你還說了甚么?”
郭資拜道:“沒有了,圣上明鑒!叛王忙著帶兵謀反,他只見了臣一面,便再也沒理會臣。圣上可叫宮人察驗,臣身上沒有一點傷!那些要緊之事,臣未經拷打,更不會輕易招供!”
若論講道理,郭資還是很擅長的。
他之前見到漢王,兩句話就說服了漢王;現在又只抓住沒被拷打一點,就幾乎說服了當場的所有大臣們。楊士奇、袁珙都下意識地輕輕點了頭。
朱高熾忽然說道:“那高煦怎會知道先帝崩于中毒?!他從何得知?”
“啊?”郭資剛松一口氣,臉上馬上一變,吃驚地復問,“叛王怎會知道此事?”
袁珙開口道:“圣上下旨將郭部堂換回來,用了十幾個人!漢王如此得寸進尺,便因他叫張鶴帶話,咬定先帝崩于中毒!”
郭資神色蒼白,拜道:“此事恐怕有詐!臣指天發誓,絕未說過先帝中毒之事。”
袁珙小心翼翼地說道:“圣上,此事或許確非郭部堂泄露。郭部堂為人忠直,沉穩有智謀,未到萬不得已之時,不至于說出那種事。”
郭資埋著頭,聽到這里,對袁珙心懷感激。
朱高熾道:“那應該是誰說出去的?”
東暖閣里沉默著,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郭資更無法解答,他在此之前一直被關在成都,甚么也不知道……何況現在他的嫌疑是最大的,誰叫他落入了漢王之手?
片刻之后,郭資忽然想到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漢王所稱先帝中毒,如果確實是詐,那漢王豈不是已經得逞?圣上答應了那得寸進尺的要求、便是中了計,反被漢王詐出了中毒之事!所以此事得要怪罪圣上了……
郭資覺得自己身為人臣,不該讓圣上擔罪責。可是郭資擔得起么?那是出賣自己人的大罪!
郭資小心翼翼地輕輕抬起頭,從余光里瞧了一下圣上的臉。此時的朱高熾神情十分復雜,似乎在惱羞與疑惑之間徘徊著。
良久之后,朱高熾終于開口道:“郭部堂總算是回了朝,此乃一件好事。你依舊到戶部去任尚書,改日再議罷。”
幾個大臣一起拜道:“臣等謝恩,請告退。”
……朱高熾叫宦官海濤送大臣們出門,接著外面的宦官宮女走了進來,他又派人去將錦衣衛指揮使譚清召來。
等了許久,譚清入內,朱高熾招其近前,沉聲道:“譚將軍派一些人手,暗中看著郭資,看他是否與陌生人來往。”
譚清抱拳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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