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班的時候,高煦看到了妙錦的車。一輛深褐色的轎車,乍看有點和她的氣質不搭,很像是年輕人開著長輩的公車。
車標是一頂梁冠,名字叫公爵。這家公司的產品、是比千里雪的定位高的豪車,主要生產頂級的轎車、以及超級馬力的跑車。而另一家價格同級的豪車品牌、廠商在歐洲意大利,主營產品是高檔皮革,旗下的汽車關鍵部件也從大明進口,車廠品牌叫安曼尼塔。
這時高煦才知道,那次妙錦來公司找他,交通方式就是自己開車來的。但她當時不想讓高煦看到,后來便坐動車回去了。現在事情已經說通,她也便無須再掩蓋。
本來高煦的這輛千里雪牌小銀馬,也算豪車品牌的汽車,不過在妙錦的公爵面前、就顯得有點活潑小巧了。
高煦之前就在網上和妙錦溝通過,說下班后想談談。于是倆人在公司樓下見面后,各自驅車出了市區,來到了陽澄西湖的湖畔。
停在湖邊人少的路旁,妙錦下車時,高煦見她的模樣,倒覺得氣質挺酷。
她的長發披著,戴著一副墨鏡,嘴唇的口紅涂得很鮮艷,可能是為了讓深青色的薄外套、看起來沒那么呆板樸素。而深色外套,便反襯得她的皮膚非常白皙。再配上那輛深褐色的轎車座駕,她那年輕美艷的形象、有一種反差的美感。
高煦就比較簡單了。他之前每天還穿正裝去上班,后來發現一些不負責接待工作的員工、穿得都很休閑,他最近也跟著隨意起來。
他腳蹬一雙休閑皮鞋,穿著一條帆布褲,上身把外套一脫下了車、就只剩一件灰色套衫,手上戴著一塊黑色電子腕表。
套衫的面料柔軟、略帶彈性,雖然不是緊身的,但這種合身的衣裳也很考驗男人的身材。若是稍微不注意鍛煉和飲食,讓肚子發福了,穿這種衣服就很難看;所以偏胖的男人一般都喜歡寬松一些的襯衣和運動風格。
果然妙錦走過來,便伸手在他的腹部和胸膛上輕輕撫摸了一下,抬頭笑吟吟地看著他。
現在高煦這身體的肌肉,比起當年世祖皇帝年輕的時候、實在是差遠了,胸肌和腹肌也不明顯,好在比例和線條還不錯,肌肉質量不太行、但賣相還可以。
妙錦偏著頭左右打量著,把削蔥似的手放在秀氣的下巴、稍作思考的模樣,然后把自己的墨鏡取下來,踮起腳給高煦戴上,笑道:“不錯,有感覺。”
高煦扶了一下墨鏡,隨口道:“光線好暗。”
湖面起了一陣風,吹得妙錦長發飄起,她把手放進外套口袋里,轉身面對著湖面,抿著小嘴用鼻子深吸了口氣。倆人靠在小銀馬旁邊,沉默了一小會兒。
高煦沉吟片刻,終于開口道:“我想到了一條有機會翻身的路子。”
妙錦沒有回應,又看了一會湖面,然后轉頭看著他、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說說吧,我聽著呢。”
“做影視。”高煦簡單地說道。
妙錦道:“你懂那個行業嗎?”
高煦道:“不太懂,但是我有不對稱的見識。如同當年做王爺的時候,有那個世界沒有的見識。”
妙錦總算明白一些了:“高煦是說,記得第一世的那些電影,現在沒有出現的作品?”
“對。”高煦點頭道,“大多印象模糊了,只有一些特別經典、特別喜歡的影視,我還記得。不過恰恰是能夠記住的這些東西,經得起觀眾的考驗。”
他稍作停頓,又道:“眼下這些影視,都不是原來的東西。這也很正常,創作本來就是主觀之事,不可能在不同的世界、出現一樣的東西。”
妙錦輕嘆道:“難怪,昨晚我看見你在電腦上,到處搜索電影動畫。昨天你就想到了?”
“嗯。”高煦沒有否認,并解釋道,“除此之外,我還沒想到有別的辦法。這個時代的科技、規則很復雜先進了,人才也很多,如果不走旁門左道,又沒有基礎,應該是不可能有進取的機會。就算努力拼搏出來了,耗費大半人生,又有什么意義?”
妙錦輕聲道:“就算很快成功了,又有什么意義呢?我們并不缺生活開銷。”
高煦一時間竟然答不上來,他好像確實也對金錢、沒有多大的欲望,便隨口道:“等功成名就,咱們就退隱鬧市,自由自在地廝守生活,不再受其它事的煩擾。”
妙錦微笑道:“聽說過富豪與漁民的故事嗎?”
高煦不知她所指哪個故事,便搖了搖頭笑道:“以前都是我給別人講故事。”
妙錦道:“那我給你講一個,很簡短。富豪看到一個漁民在海邊躺著,懶洋洋地曬太陽,便去教育他,這么好的天氣為什么不出去多打些魚賣錢?漁民反問,要那么多錢干嘛?富豪說,有了錢就能像我一樣,自由自在、快樂悠閑的海灘散步曬太陽。漁民卻困惑地回答,我們倆現在不正在快樂地曬太陽嗎!”
高煦哈哈笑道:“我好像聽過類似的故事。”
他想說有關尊嚴地位之類的陳詞濫調,但覺得這樣的話有點“老氣橫秋”,便作罷了。
高煦想了想只是嘆了一口氣,隨口道:“這并不是什么高尚的事。不過幸好在此沒有受害者,也沒有傷害任何人的利益。眼下這光景,我若不走這樣的路子,還不如認清現實當條咸魚。”
他又道:“將來我也不要這個錢,到頭來,我們全部捐給有利于社會的項目便是了。如此也算是功過相抵,沒把自己搞得太不堪。”
妙錦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好言道:“不過,比起四百年前、改革大明朝的宏偉事業,恐怕高煦已無法給這個世界帶來太大的福澤。”
高煦點頭道:“既沒有更大的見識,我也累了。當初確實耗盡了一生的熱情與精力,就算能再來一遍,我可能也有點干不動了。如今想做點事,只是為了自己,自利而已。等成了點氣候,咱們可以找職業經理人,當甩手掌柜,應該花不了太長時間。”
他看著妙
錦,笑道:“說來也奇怪,還有嫌錢多的女人。”
妙錦自嘲地笑了一聲。
倆人看著湖上的風景,有一艘仿古的游船正在遠處游弋。此時此刻,若不回頭看金屬光澤的汽車,湖上的景色仿佛與幾百年前沒甚么區別。
良久后,妙錦的聲音道:“家父名下控股有兩家相關的公司,一家做動畫的、一家是制片廠,但家父接手后長期處于虧損狀態,屬于失敗投資。最近長兄好像正在尋找融資,想以轉讓股權的方式脫手。”
高煦認真地聽著。
妙錦轉頭看著他:“你前期可以借助一下這個平臺,畢竟你對影視行業懂得不多,先得有點渠道。”
高煦道:“有道理,這是個好辦法,省了不少時間。”他接著問道,“你不是……不想我折騰,還愿意幫我?”
妙錦玩笑道:“誰叫你是皇帝?我最多抱怨兩句,最后還不得由著你。”不過很快她就一副無奈的神情,“沒辦法,你這人,必定不愿意服軟。在古代幾十年,高煦也沒少受影響,我也懂。”
她說得也不全對,因為她了解的高煦、起初就是王,后來稱帝了他根本沒必要服軟。要是在很早很早以前的第一世,他回憶起來,簡直已經服到了塵埃里。能屈能伸他是沒問題的,不過處境變好,沒必要屈服罷了。
高煦伸手摟住她的削肩,繼續看著湖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雖有旁門左道,但是高煦對這個社會、相關行業的知識很少,挑戰和壓力仍然很大。世上之人、開了外掛還失敗的,也不是沒有。
妙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把摟住高煦的腰,十分用力,還發出一聲撒嬌的聲音。
“怕我跑了?”高煦玩笑道。
妙錦點了點頭。
高煦道:“當年我做了皇帝也沒跑,放心吧。”
妙錦嘆道:“你現在還沒完全了解這里,這個世界誘惑很大。”
高煦淡然道:“沒有接觸,但能想象到。大明的商業如此繁榮,男女之事應該早就放開了。不是有一句話,如果世上沒有女人,那么金錢就失去了大部分意義。資本世界,必然要窮盡一切辦法釋放消費欲望。”
妙錦抬頭道:“你還是原來那樣,總有歪理。”
“道理。”高煦笑著糾正道。
高煦長身而立,站在湖畔的風中思考著一些事。但不管怎么想象將來的成就,他稍微深思,就能感覺到自己的野心已經消磨,曾經的深遠氣象已然跌落,資本哪能與千秋霸業的理想相提并論?又有什么好躊躇滿志的?
也許凡人,終究只是渺小的塵埃?
他翹首迎風,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不知何時,妙錦正呆呆地凝視著他。不知是他的神情回到了從前,還是她的眼神仿若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