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融見他答不上話,微笑著說道:“小弟倒是認為,在大雪初降之時,朝廷就應該早做判斷,第一時間開倉放糧,給予百姓以溫飽……。81”
“那如果雪不大呢?百姓可以自食其力呢?”另外一個人站了起來,赫然是從小就素有神童美譽的楊炯。
“雪不大?如果雪不大,朝廷可以在冰雪消融后,再把出的糧食收回來。至于百姓是否能夠自食其力,以小弟看來,這不影響朝廷放糧。”宇文融看了一眼楊炯說道。
李弘在外面聽著這些人的討論,楊炯與王勃都在這一間學堂,兩人同樣都有一些理想主義情懷。在詩詞歌賦方面天賦驚人,但文人的迂腐跟過于理想化的觀點,此刻同樣已經在他們身上初現。
“朝廷放出去的糧食斷無再收回的可能,如果這樣做,百姓豈不是空歡喜,朝廷豈不是走過場?給多給少?大雪下多久?誰知道?這都是上天的安排,并非是宇文兄所言即可化解。”王勃與楊炯兩人相投,這兩年經常一起討論詩詞,并且建立的良好的友誼。
“李弘見過先生。”李弘在門口聽的好玩兒,雖然討論的事情沒有實質性的建議,但宇文融的建議,卻是一種必要機制建立起來的雛形。
就像當年程知節大總管征西突厥,因王文度嫉妒蘇定方的軍功,假傳圣旨,奪取軍權,令全軍錯過大敗西突厥的最佳時機。最后牽連程知節減官免死。而王文度也在回朝后被處死。
以此事為例,只能證明,這并不是哪一個人的錯誤,而是現有的制度不夠健全,在戰爭的過程中,竟然出現了圣旨傳給副大總管,而不是給大總管的笑話。
“參見太子殿下。”屋內五十余人匆匆起身行禮道。
李弘擺手示意,然后微笑著在上官儀身邊另一張椅子上坐下,看著宇文融問道:“繼續說下去,我想聽聽你最終的解決方案。”
“是,太子殿下。”宇文融躬身行禮,接著道:“說到此處后,其實基本上我的觀點也已經表述完成,那就是提前預支,大雪初降時開倉放糧、送布賜柴,如此,即可保證大雪對百姓的損失減少到最低。如果雪小、時日短,完全可以收回一部分,甚至是讓百姓以資抵物。”
李弘不動聲色的笑了笑,繼續問宇文融:“你們還記得今年雨水初降時,我讓你測量永安渠跟龍渠水位一事兒嗎?”
“回太子殿下,學生記得,而且今年每次降雨學生都做好了筆記,甚至是曲江池,學生都有在雨后測量其水位。”宇文融說道。
李弘點點頭,從椅子上站起來,轉身走到身后用玻璃制成的書寫板前,拿起放在書寫板臺沿上的粉筆,稍微想了下,便在書寫板上寫出了七種顏色的名次:赤橙黃綠青藍紫。
李弘轉過身看著宇文融說道:“報出你測量的所有水位。”
隨著宇文融報出一個水位,李弘便把水位的數字標示在一個具體顏色的下面,七個大小不等的水位報完后,李弘也在七種顏色下面把標示的水位按照高低依次排列開。
然后扭過身看著眾學子不明所以的神情,就連上官儀也露出了思索難明的神情,不知道李弘這是要干什么。
李弘扔下手里的粉筆,拍拍手說道:“我們缺乏的不是方法,而是制度。如果沒有一個完善的制度,無論你的方法有多么可行,無論能如何順利解決百姓洪災、雪災的困難,在沒有一個完善制度的大前提下,一切都將是白費功夫。因為所有的方法想要實施起來,都將永遠是困難比方法多。只有在確立了一種制度后,我們所能夠設想到的方法才能夠實施,此中過程,方法會有各種弱點暴露,但只要在大制度保障的前提下,所有的一切都將變得簡單有效起來。”
李弘說完后看著眾人思索的神情,緩了一會兒,等眾人消化的差不多了繼續說道:“所以,這就是我所說的制度。”
李弘再次走到書寫板前,指著赤橙黃綠青藍紫下方,標示著的由低到高的水位,指著第一個水位說道:“永安渠、龍渠、曲江池,完全足夠我們大致的分析出雨勢大小,隨著水位高低的變化,我們就可以對應他在哪種顏色下面,我們也就可以提前洞察這一場洪災,這雨水會對百姓,造成什么樣相應的后果。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我們需要以哪個顏色的水位線為標準。”
“不懂?費解?”李弘看著他們解釋道:“水位在赤色,自然不用朝廷出力幫助百姓,隨著水位依次漲高,上面的顏色也會相對變化。我們以青色為警戒線,比如等到水位達到青色時,是不是也就代表著雨量過大,百姓已經無法自救,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啟動所說的救援百姓制度?”
“雨水還可以有河道來測,但雪天呢?漫天大雪我們又該如何做?”宇文融不管自己已經消化了多少,迫不及待的想要繼續汲取更多的靈感思路。
“雪也一樣,甚至更簡單。一根竹竿就足以成事,關中地區多畿縣,人口也以長安、洛陽地區為中心輻射。我們只要在空地上設置一根竹竿,隨著降雪的大小,竹竿淹沒多少,難道不就是一個很明確的提醒法子?”李弘眨著眼睛說道。
眾人恍然大悟,頓時學堂里如馬蜂炸了窩,眾人議論紛紛,眾口不一的開始討論。
時間過了好久,討論的聲音漸漸平息下來,好多學子的臉上洋溢著興奮之情。
就在這時,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學子站起來,鄭重的問道:“太子殿下,學生有個問題想請教您。”
“說。”
“您說的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您剛才說的一種制度上,學生思來想去,就算是我們能夠測量到雨水的大小,按照警戒線來抗防,但如果這一套制度朝廷沒有,我們豈不是在這里就如趙括般紙上談兵?”
梁孝仁的這個問題很尖銳,直指最重要的一個環節,那就是誰來推動,如果朝廷不推動,這些都將是于事無補。
整個學堂落針可聞,李弘臉上并沒有出現學子心中害怕的震怒,相反是沖梁孝仁豎了個大拇指以示嘉許,然后在學堂中間來回踱步,緩緩說道:“制度是一方面,朝廷建立一種制度需要的時間,可不是像我們這般,只要經過討論就足以實施,你們確定你們經過剛才一番討論,你們的想法已經成熟了嗎?”
宇文融站起身說道:“回太子殿下,如果您說的那種制度能夠建立起來,我們剛才短暫的討論足以應付每年的災荒,使百姓不再因為災荒而背井離鄉、流離失所。”
李弘走到宇文融跟前,嘴角的一抹壞笑漸漸浮現,這個笑容太熟悉了,無論是宇文融還是王勃、楊炯,還有剛才的梁孝仁,都同時感到后脊梁一陣冷,難道自己漏算了什么不成?
“一直以來我都告誡你們,高度決定你們看問題的全面性,角度決定你實施方法的正確性。可惜,你們到現在還是沒有達到我的標準。還有一年你們就將離開崇文館,你們是最早進入崇文館的一批學子,如果你們就是這樣的水平,東宮的臉面可就要被你們丟盡了。無論你們誰,出了崇文館后,是準備朝廷的科舉,還是選擇我給你們提供的職位,不,我不會要你們的,達不到要求。”李弘嘴角的壞笑更盛,再次走到上官儀身邊。
上官儀也是一臉疑惑,這些學子已經考慮的很周到了,為何太子還不滿意?
“敢問太子,他們的考慮臣都覺得已經面面俱到了,為何您還不滿意?”上官儀此刻不以先生身份問,而是以臣的身份。
顯然說明了,他對這個關于百姓災荒,如何度過的問題也頗為關切,所以才會以臣的身份來問。
“一個小小的竹竿、一道彎彎的河水可以讓你們看清楚洪災、雪災的大小,但你們真的以為一場天災,只是百姓缺衣缺食,流離失所?雨水、大雪漫天封路,你們如何把這些運送到百姓手里?又如何來確保百姓在收到你們送來的衣食后,有足夠的能力來用度?大災過后必有瘟疫,這些你們考慮到了嗎?救災的人員從何而來,所有的衣食用度從何而來?百姓無家可歸后又該如何?水災、雪災人力不可為時,救濟的百姓如何安置?幼童、婦女、老人,行動不便者,又該如何?”
李弘眼睛掃視著所有人,繼續緩緩道:“無論是哪一種天災,想要以人力抗衡,我們所要做的,就如同應對一場嚴峻的戰爭,有時候甚至比戰爭還要費時耗力、死傷也會更多!這絕不僅僅是衣食可以解決的,需要解決的問題還有很多。不過很感謝宇文融你提出的這個假設,我決定,上官先生,就把這個當成是這一個月的課題吧。一個月后拿不出一個可行的方案,自己就在嘉福門外,背著‘我是笨蛋’的牌子站立兩個時辰。”
看著底下默不作聲,顯然是愿意接受這個新鮮的課題,李弘嘴角的壞笑漸漸隱去,再次說道:“不怕有問題,就怕我們察覺不到問題出在哪里?在坐的有攻于詩詞的,有專于藥理的,有像宇文融、梁孝仁這般,一直盯著正在修建的大明宮兩眼放光的,可你們確定你們能夠獨當一面了?大明宮給你倆一面墻,以你們現在學到的學問,我不認為那面墻下可以安全的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