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蘇尼至最起碼表面上,并沒有表現出多大的震撼,至于內心如何,李弘也懶得去猜測。
“呵呵,到頭來沒有想到,竟然還是我最不疼愛的女兒救了我,老夫多謝太子殿下了。”白蘇尼至仰天長嘆一聲,但無論如何,去往長安了卻此生,也比在這里像奴隸一般了卻此生要強的多。
看著李弘的手下幫著其他人在綁扎、治療手腕、腳腕上血肉模糊的傷口,而自己跟前卻無一人幫忙。
無奈的搖頭笑了笑,看來白純在太子殿下心里,地位很重要啊,幫著別人綁扎傷口,卻對自己手腕、腳腕上的傷口視而不見,想來是替白純懲罰自己吧。
待一老嫗被人綁扎好傷口后,才小心翼翼,膽戰心驚的小步挪動白蘇尼至身旁,看了看李弘臉上淡淡的笑意,并未因為她的到來而生怒,于是大著膽子要過來一些創傷藥,開始幫助白蘇尼至清洗、綁扎傷口。
“他你打算如何處置?還是交由我來處置?”李弘看了一眼則羅,對白蘇尼至問道。
白蘇尼至蒼老渾濁的眼神抬起來,看了一眼則羅,臉上掛著一絲無奈,說道:“無論如何他都是龜茲國的人,雖然最后是他出賣了他的王,想來太子殿下也不會讓他繼續茍活,又何必為難老夫這個亡國之君呢。”
“國未必,邦也稱不上,部落而已,不過是我大唐的一個部落罷了,龜茲稱國稱邦,都沒有那個資格,因為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屬于大唐,所以……你不必感慨,更別想著有朝一日能夠還在這片大地上稱雄。白純救的你,你也不必感謝我。看在白純的份兒上,也看看老天給不給則羅生的機會吧。無天,套上。”李弘說完后便起身往外走。
只見無天聽到李弘的話后,看了看兵士們手里的手腳鐐銬,揮手便示意他們全部拿過來。
則羅不相信的睜大眼睛,有些驚恐的看著這么多手腳鐐銬,他知道,如果所料不錯,這些都會掛在自己身上的。
果不其然,不等他反抗,幾個兵士就一涌而上,率先把手銬跟腳鐐給戴上,讓他無法反抗。
接下來便是一層層的往上套,實在套不上了,便分別掛在了脖子上,肩膀上。
四十幾副手腳鐐銬,頓時全部沉重的掛在了則羅的身上,而則羅已經被壓的有些直不起身、抬不起手臂,甚至就連雙腿,想要抬起來一次,都是很困難。
則羅脖子血管清晰可見,額頭上也同樣是傾盡外露,用盡了所有力氣喊道:“太子殿下,您不可以這樣對我,我是大唐的功臣,是大唐正五品上的定遠將軍。”
李弘已經走到了籬笆門外面,扭過頭看著則羅用盡力氣挺起來的身體,冷冷的說道:“我只是在警告你,我的人的家人,沒有任何人可以對他們不敬,白純侍奉了我十年,所以身為他的主子,我就該幫我的人解決掉煩惱才對。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能不能活著回到龜茲,就看你的運氣了。”
李弘話音剛落,只見一個兵士端著一大木盆涼水走了出來,二話不說的一股腦兒全部澆在了則羅的身上,頓時則羅慘叫連連,手腳鐐銬的水珠,頓時凝結成冰,冰冷的掛在則羅身上,讓則羅想不動起來都不行。
一行人沿原路返回,從前面的大路口往南,可以繞過談克拉瑪干沙漠,通往于闐等地,而往北則有兩條路,一個是通往龜茲,然后西出西域,另外一個同樣是西出西域的絲綢之路。
玉門關作為咽喉要道、軍事重鎮,扼守著三條東來西去的絲綢之路上的所有去路,成為了進入大唐腹地的唯一要道。
而在此之前,進入中原的要塞一直由樓蘭古城擔任,不過鑒于樓蘭人當年經常給匈奴等國,當過瞭望哨,所以大唐從來就不是很信任樓蘭。
太陽已經西沉,把道路兩邊的樹木影子拉的長長,孔雀河作為流經樓蘭的唯一一條河流,如今還未曾改變河道,而樓蘭也通過人為的方式一直疏通、改造河道,寄望于河道不會離樓蘭越來越遠。
選擇好了扎營地點后,白蘇尼至等人就不得不驚嘆,李弘率領的這一千人,在那兩個叫無法、無天的將領的指揮下,一千人有條不紊、快速利落的進行著各種扎營的工作。
月色漸漸爬上夜空,素有:‘活三千年不死、死三千年不倒、倒三千年不朽’的九千歲胡楊林,在寒風中屹立不倒,風吹過,冬季還未曾掉干凈的葉子,緩緩從枝椏少飄然而下,與其他植物紅柳、梭梭、沙棗樹等,一同掩蓋著充滿神秘的夜晚。
則羅這一路下來,早已經沒有了人形,雙手、雙腳上冰冷的手腳鐐銬上,沾滿了血跡跟冰渣,臉色因為筋疲力盡的緣故蒼白無力,整個人雙目無神、呆滯。
“放了我,殿下,求求您,放了我吧,我可是大唐的功臣。”被仍在李弘腳邊的則羅,小聲的哀求著。
李弘望著孔雀河不遠處的地方的,約莫二十幾里的地方,則就是在上一世,充滿神秘色彩的樓蘭古城。
“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李弘沒理會則羅的哀求,夜色里遙望著遠方看不見的樓蘭古城,緩緩念著大唐一位還未出生的詩人:王昌齡從軍行里的幾句詩。
他原本以為樓蘭早已經消失了,卻沒有想到,樓蘭在這個時期依然存在,而且還很強盛,同時還在暗中與吐蕃勾結。
就像當年一會兒依附匈奴,一會兒又歸附大漢朝一樣,墻頭草一樣的家伙,竟然也能一直活到現在。
如今的樓蘭依然從事著先輩們留下的傳統,明面上歸附大唐,暗地里卻與吐蕃相互勾結,成了吐蕃在大唐的眼線,監視者大唐的一兵一卒。
要不是河流改道,恐怕樓蘭還會一直屹立在此吧,而且那上一世的塔克拉瑪干沙漠,也不會比如今的沙漠大很多了。
樹木的大量砍伐,加上地形變化,讓沙漠在風的威勢下開疆擴土,最終淹沒了樓蘭城,變成了沙海的一部分。
則羅被卸去手腳鐐銬,然后捧著一碗剩飯正在狼吞虎咽。
白蘇尼至的目光在火光的照耀下閃爍不定,一會兒看看蹲在地上吃飯的則羅,一會兒看看坐在營帳門口,披著大皮裘喝著葡萄釀的李弘。
“白純現在如何了?”白蘇尼至看著手腕上綁扎的繃帶問道。
“她很好,不過你放心吧,她不會記恨你的。”李弘走到火堆前,坐在小雪拿出來的椅子上,伸出雙手烤著火回答道。
“是啊,他該記恨我的,當年她母親生下她不久后就去世了,從那時候開始,就有人認為她是不祥之女,是她害死了她的母親,而我也因為悲痛她的母親,對她一直以來就很冷淡,沒過幾年,在族人的壓力下,也在各方勢力的壓迫下,我迫不得已把他送到了大唐,希望能夠以她換來大唐的騎兵馳援。世事難料啊,沒想到還不等我進行下一步計劃,我們從大唐偷運的匠人就被您發現了,白純從此也就失去了自由,成了您的奴婢。”白蘇尼至花白的頭發在火光下尤為顯眼,被照的通紅的蒼老的臉頰,充滿了回憶的神色。
“她知道你送她去大唐的真正目的嗎?”李弘撿起一根枯枝,撩撥著跟前的小火苗,淡淡的問道。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是龜茲國的不祥之人,因為她龜茲國才受到其他國家的圍攻,送她走她沒有一句怨言,甚至還一直在為龜茲謀略著大唐的工匠,以期能夠解決龜茲的困境。”白蘇尼至說完后看著李弘,琥珀色的眼珠中火光在飛騰曼舞。
“哦……那你有什么需要我帶給她的?”李弘看著白蘇尼至,這種上位者,就算是已經身為階下囚,該有的尊嚴還是要保留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太子殿下真的是驚才絕艷、才思敏捷,剛才一首詩已經是讓老夫佩服的五體投地,不想簡單幾句交談,殿下便已明白了老夫的心思,老夫自愧不如。”白蘇尼至苦笑一聲,這個少年簡直太聰明了,而且聰明的過分,如果他以后能夠順利的繼承大唐皇位,大唐恐怕比如今還要強盛幾分!恐怕到了那個時候,才是大唐走向巔峰的開始啊。
李弘沒理會白蘇尼至的夸贊,自負的笑了笑,看著一旁豎起耳朵一直偷聽的則羅,說道:“今夜你就幫我守夜吧,如果明天沒有凍死,我就放過你。”
則羅一聽李弘的話,立刻放下已經舔干凈的碗筷,急忙說道:“殿下您放心,末將保證為您把守好門口,不讓您受一絲驚擾。”
李弘笑了笑,看著白蘇尼至與則羅互望了一眼,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但他也猜不透,老態龍鐘的白蘇尼至此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