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內的氣氛,隨著陳清菡擺放在桌上的那一對耳環,變得越來越怪異,哪怕是陳清菡如此不諳世事的女子,也察覺到了在皇后與太子之間,仿佛有著一條看不見的線,正在拉回拉扯著。
狄仁杰眉頭漸漸的皺了起來,神色也越來越凝重,深邃的眼神不經意的在皇后跟太子殿下身上瞟著,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的,突然間變成了皇后與太子角力的對象。
氣氛在怪異中顯得更加的凝重,武媚依然是似笑非笑的看著李弘,而李弘則是瞪大了雙眼,等著母后為他解惑,這對耳環到底是誰的呢?
兔崽子口口聲聲自己不清楚這對耳環是誰的,但卻收藏的如此謹慎,怕是早已經猜到了這是自己當初送給房慕青的吧?
當日,以他的敏銳跟洞察力跟謹慎,何況他曾經直面李賢跟房慕青,不可能注意不到這對耳環才是。
李弘看著母后的神色,猜測著母后到底是何立場!不過現在看情況,顯然母后來這里,并非是為了幫自己,更像是為了幫父皇替李賢消除證據。
“我也不認識。”武媚長吐一口氣,看著李弘突然淡淡的道。
完后,武媚接過陳清菡恭恭敬敬遞過來的茶水,神態輕松的看著李弘平淡無奇的臉色。
“您不認識?”李弘確定的問道,但目光卻轉向了狄仁杰。
此時,狄仁杰再傻,也明白皇后與太子二人,突然不約而同的出現在西市的真正用意了。
自己是被皇后招來的,雖然一開始讓自己查西市,有多少從皇室流失的物件兒,但從來沒有告訴過自己,皇后她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而今太子殿下突然出現,并且手里也有一對西市買來的皇室之物件兒,顯然兩人的目的都是在此。
而這些皇室的物件兒,是從哪里流落到西市的呢?
結合這幾日安西發生的事情,便不難猜出,這些物件兒,看來是從沛王李賢那里,流落出來的。
這些物件,在太子殿下眼里,便是李賢勾結外敵的證據,便是李賢變賣家產結黨營私的證據,如此一來,太子殿下的用意不言自明,怕……這是要置李賢于死地。
而皇后出現在此,讓自己奉命秘密查探,卻不讓告訴任何人,那么……皇后的意思也就很明顯了,那便是為沛王李賢掩飾、消除這些太子眼里的證據,好給李賢一線生機。
那么……是不是,如果沛王躲過這一劫后,甚至以后還有可能被陛下跟皇后恢復其身份呢?
面對李弘咄咄逼人的目光,狄仁杰不及繼續多想,只好恭敬的道:“皇室之物件兒向來多有流失在東西兩市,內侍省內的宮人等等,難免掌管不善,被人偷去后拿到西市變賣換取錢財,也不是不可能。”
狄仁杰腦子飛快的轉著,面對皇后跟太子的角力,他能夠做的便是兩不相幫,把不明了的事情變得更加模糊一些,誰也不得罪最好。
能夠感覺到,狄仁杰的一番話,讓武媚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堂堂大理寺卿,當日在沛王李賢大婚之日,如果連這些細節都記不住,那么就可是真的失職了。
但現在面對皇后跟太子的逼迫,狄仁杰只覺得,失職總比被卷進皇后跟太子這樣的暗斗漩渦中要劃算一些。
以皇后跟太子的關系,此事兒一旦在他們之間達成某種協議,到時候站了隊的自己,便將是在兩方都討不了好的唯一犧牲品了,所以,這個時候的裝傻充愣,對狄仁杰來,才是真正的為官之道、人臣之職也。
“行吧,既然狄大人都如此了,那么兒臣便不管了,就當是宮里的一些宮人偷盜出來的,交由宗正寺查辦……。”
“些許事兒,還要讓宗正寺查辦?你當你母后掌管后宮是擺設不成?”武媚神色看似冰冷,但語氣卻不如氣勢那般凌厲。
李弘不得不在心里搖頭,也不得不佩服母后的敏銳,自己看似輕松的交給宗正寺,只是想要留下后手,萬一宗正寺有不開眼的,不看龍爹跟龍媽臉色,而開始靠攏自己的人存在呢?
這樣一來,宗正寺只要一直查辦下去,總是能夠查出李賢與此事兒之間的關系,如此一來,自己還有機會置李賢于死地,徹底了結了李賢這個后患。
但讓他料不到的是,千古第一女皇帝,同樣察覺到了自己的用意,竟然直接否決了自己的提議,改由她這個掌管后宮的皇后,名正言順的查辦,自己也是無話可、無法反駁。
“成,您隨意。”李弘嘿嘿笑了下,作勢就要起身離去。
武媚看著李弘起身的背影,突然間道:“你也是有孩子的父親了,李燁跟李葉,你也知道一直捧在手心呵護著,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
李弘要踏出的腳步,突然被武媚的最后一句話定在了空中,腦子里閃爍著下一句話:不生子不知父母恩。
“兒臣知道了,兒臣告退。”李弘背著身子沉聲道,而后便帶著有些驚慌失措的陳清菡,離開了茶室。
望著李弘離去的背影,武媚眼神中充滿了復雜的情感,不過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淡淡的道:“狄人杰與本宮一同回宮見陛下。”
半梅跟尋蘭一直低著頭,在武媚起身后,便繼續跟在后面,乖巧的往前走去。
今日皇后破荒的把她們兩人從東宮招來,陪著皇后把長安城轉了個遍,但這一的時間內,皇后把這兩年太子殿下在長安的點點滴滴,卻是都問了一個遍。
不得不,太子殿下這兩年變了,變得有些暴戾了。
從前,哪怕是當年面對沛王挾持了陛下、皇后跟他自己在沛王府,他都沒有置沛王于死地的決心,但如今這近一年的時間,殿下卻是動了這心思,甚至是越發的強烈了。
“你變了。”陳清菡看著并肩而行的李弘,眨動著明亮的眸子在夜市的人流中,突然間道。
“變了?此話怎講?”李弘側頭,看著神色恬淡的陳清菡,街道兩邊店鋪昏黃的燈光柔和的照在臉頰上,有著一種不出的動人跟平和之美。
“不上來,但感覺你變了。”陳清菡邊走邊道:“反正……總之就是感覺你跟以前不一樣了,哪怕是在江南,面對暗流涌動的揚州城,我也沒有從你身上感受過……讓我害怕的感覺,但……現在不知道為何,哪怕是你在笑,都感覺帶著一股戾氣。”
陳清菡完后便低著頭看著腳下的路,還散發著絲絲新意的青石板路,看起來就像是初生嬰兒般,未被塵世間的煩憂所干擾,帶著一絲圣潔般。
而那些舊的青石板,經過人們的踩踏、馬車的碾壓,雨雪的洗禮、垃圾的玷污后,帶著一絲光亮,看著好看,但……卻有一種深沉的哀傷一樣。
“你聽出來了?”李弘心頭一動,繼續往前走問道。
“嗯。”陳清菡默默點點頭,雖然她非是皇室之人,只是因為太子的關系,所以才跟東宮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但無論是裴婉瑩還是安河,或者是顏令賓跟白純,自己都經常接觸,這不單是自己的看法,就是她們,也覺得殿下變得越來越……可怕了。
“那你怎么看呢?”李弘繼續問道。
“不知道。人無完人吧,何況是……你懂的。”陳清菡莞爾一笑,但笑容卻是有些不出的落寞。
“自古無情是皇家,為了皇位,明爭暗斗、你爭我奪,手足相殘、父子相殘都是平常之事兒,在老百姓看來,顯然不可理解,但當面對權利時,往往會讓一個人失去理智,會讓人接近瘋狂,對吧?”李弘站在陳清菡的家門口,并未踏入,而是站在門口道。
“清菡相信你。”陳清菡緩緩的掩上了門,一滴清淚漸漸滑落。
這段時間自己與太子之間的關系,與其是因為父親去年未歸,而讓自己情緒化,怪罪于太子殿下。
不如是因為心愛的人變得讓自己不敢認識,從而在取舍之間感到了害怕。
李弘靜靜的望著那兩扇木門,身后的花孟跟獵豹從隱蔽處,緩緩地走了出來:“殿下,該回宮了。”
“我變了嗎?”李弘奇怪的問著花孟跟獵豹。
“殿下……。”
“去濮王府吧,你們回東宮吧,不要跟著我。”李弘轉身,伸出手指指著兩人,面容深沉的警告道。
“殿下……。”
“滾。”
長安的街道上人影越來越稀疏,花孟跟獵豹望著太子殿下有些孤單的背影,想要追上去,但又怕惹得太子殿下不高興,于是靜立在街道中央,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寒風吹過,殘留在樹梢上、地面角落里的枯葉被寒風召集到了街頭,隨著寒風的吹拂,漸漸在街頭無目的的前行、游蕩著,像是孤魂野鬼般,像走在長安街道上的大唐太子般,孤零零的,望著漸漸漆黑的長安城,心中則是充滿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