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多哥本哈根天色依舊暗淡,進入城區之后,老建筑漸漸增多,斑駁的墻磚不是灰色就是紅色,而屋頂則大都鋪著紅色的西瓦,在陰霾的天氣里建筑出了古典的夢,只是生在在房屋間的樹木早已抖盡了殘葉,只剩下一樹寒枝,顯得寂寥又蕭瑟。
謝旻韞按照導航慢慢的在哥本哈根的街頭行駛,這座古老的城市宮堡林立,雕塑與石碑隨處可見,舉目就能看見文物般的建筑,似乎就是安徒生筆下的童話王國,一種美好又憂郁的氣息貫穿了這座城市,寂靜的海港邊美人魚的銅像長滿了銅綠,而英俊的王子早已經成為了枯骨。暗淡的晨曦溫暖不了古舊的街道,道路兩側的行人稀少,他們裹著大衣戴著毛線帽子在寒風走疾走,經過一個又一個色彩斑斕的磚石閣樓。
成默隔著窗戶安靜的看著歷史在自己的眼前流淌,難得的感受到了一種宏大的靜謐。
坐在前排的白秀秀一改昨天的尖酸,優雅的坐在副駕駛閉目養神,直到謝旻韞開車開了差不多半個多小時,問成默“還有多久才能到”的時候她才睜開眼睛。
一般來說不管白秀秀在什么地方什么場合都是別人主動找她講話,然而今天成默和謝旻韞居然都沒有和她說話,但也不是冷落她,謝旻韞專心致志的開車,成默一邊指路一邊看著街景,兩個人也沒有閑聊,這讓白秀秀夾在兩人和諧的安靜中有些尷尬。
要換成以往或者坐在車里的是另外兩個人,白秀秀肯定能夠氣定神閑的自處,然而這兩天來月事,脾氣就不如平日那么平和,尤其是在面對成默的時候就更有些刻薄。
當然,白秀秀的刻薄實際上也很收斂,只是相較她自己一向舉重若輕的言談舉止略有些不符而已。
此刻白秀秀坐在座位上就竭力的壓抑著自己想開口說話的沖動,剛才假寐了半個多小時實在忍不住了才尋了個機會裝成醒來,聽見成默說大概還需要半個小時的路程,白秀秀便輕蹙眉頭,看著后視鏡里的成默一副長輩的口吻的說道:“沒事干嘛非要去參觀墓園?對于我們華夏人來說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我們華夏人不是有句話叫做入鄉隨俗嗎?畢竟在歐洲墓園都毗鄰街區,很多甚至就在市中心,而且在歐洲恰好和華夏相反,墓地旁建造的房屋往往會賣得很貴,因為西方人認為這會帶來好運。”成默說。
“我可不覺得有必要因為這樣的理由浪費幾個小時去參觀墓園。”白秀秀盡量口氣淡然的說,讓自己的語調不像昨天那么高高在上。
“當然不,我想去阿瑟斯頓墓園主要是想祭奠一個人。”成默說。
“你要去看誰?安徒生?”白秀秀本就是不是對成默想要參觀墓園有什么意見,只是想要挑起話題打破沉默,于是饒有興致的問道。
成默并沒有立刻否認,而是開口說道:“說起來安徒生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物,他和我要祭奠的人物命運同樣有著悲劇色彩,但又截然相反,當真印證了一句話‘幸福的人都一樣,不幸的人卻有各自的不幸’.......”
作為路癡的謝旻韞深怕錯過路口,一直在認真凝重的盯著前方的路,但這個時候卻忍不住插嘴說道:“你是想去祭奠克爾愷郭爾?”
成默“嗯”了一聲說道:“安徒生和克爾愷郭爾是十九世紀丹麥最偉大文化的先驅,一個是文學家的大師,一個是哲學界的大師。一個向左,給孩子和大人寫下暗黑永恒的童話,一個向右,開創了存在主義,用整個人生把愛情上升到了宗教的高度....”
安徒生白秀秀當然知道,雖然她只在小時候看過《安徒生童話》的插畫集,但并不妨礙她知道安徒生實際上還寫了數量不少的、游記、詩歌、戲劇,并且造詣都很高,只是遺憾的是絕大多數人只記得他寫的童話。
記得《丑小鴨》記得《豌豆公主》記得《海的女兒》記得《拇指姑娘》記得《賣火柴的小女孩》,當然也會記得文學史上最出名的皇帝——那個不穿衣服的蠢皇帝。
但沒有幾個人能讀懂安徒生童話里那寬廣、冷酷、對生存絕望的意識。
白秀秀不喜歡安徒生的童話故事,就是因為安徒生的童話實際一點也不童話。至于克爾愷郭爾,白秀秀連這個名字都算不上熟悉,聽到謝旻韞直接就說出了成默想要祭奠的人,這種默契讓白秀秀又不想說話了,就算成默拋了一個讓她萬分好奇的梗——“克爾愷郭爾用整個人生把愛情上升到了宗教的高度”,白秀秀也只是看著擋風玻璃外的街景呡嘴不語。
沒有人接茬成默也沒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于是大切諾基里又陷入了微妙的寂靜,一直到謝旻韞把車開到了阿瑟斯頓國家公墓停車場。
熄火之后白秀秀懶洋洋的說道:“要去參觀的話你們兩口子去就行了,我這個‘太陽’還是距離你們兩個遠點,不去礙事了。”
正準備下車的成默停止了開門的動作,回頭看向了白秀秀說道:“白董事長,既然來了就去看看吧!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白秀秀雙手抱胸淡淡的說道:“我既不相信童話,也不愛好哲學,就算了。”
成默表情誠懇的勸說道:“但安徒生和克爾愷郭爾的人生真的很有意思,當聽故事了解一下也是不錯的!”
白秀秀正待再次拒絕,這時謝旻韞則直接熄了火,接著抽出了鑰匙轉頭對白秀秀說道:“白教官,一個人坐在車上也會很無聊,不如一起走走,聽聽成默要跟你安利一個什么樣的故事也好。”
顯然謝旻韞知道成默想要說什么,可謝旻韞的臉上依舊寫著期待,這讓白秀秀剛才按下去的好奇心又膨脹了起來,正在猶豫的時候,謝旻韞又小聲說道:“例假的時候在公園里散個步,會讓您的心情變得愉悅起來。”
白秀秀沒想到謝旻韞這都能看出來,便不再多說,笑了一下,將擱在副駕駛裝飾板上的圍巾拿了起來,圍好之后,拿起大衣拉開車門下了車。
謝旻韞下車鎖了車門,三人便漫步向著公墓里面走,歐美的墓園和華夏墓園完全不一樣,華夏墓園講究的風水和規格,而歐美的喪葬習俗源自基督教,墓地布置的跟公園沒有什么區別,甚至不少名人的骨灰就直接存放在教堂里面,大名鼎鼎如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又或者是小地方的市中心主教堂,就連地板都是石棺鋪就,這對于華夏人來說就是BUG,然而想要不踩到死人的地盤,根本就沒有辦法參觀教堂。
不光是地板不忌諱,教堂里經常還存放著先哲的石棺,可以說教堂里沒有一兩具歷史名人的遺體,根本就稱不上什么知名大教堂。
至于墓園更是旅游觀光的必到之地,例如巴黎著名的三大公墓:拉雪茲公墓、蒙馬特公墓與蒙帕納斯公墓,不僅風景如畫,還聳立著數不清的精美雕塑,且埋葬了無數名人的曲折離奇的人生。去游覽這些公墓,其實并不是為了祭奠,而是為了感受露天博物館,因為這里沉淀著歐洲的歷史。
阿瑟斯頓公墓遠不如巴黎三大公墓出名,但環境其實更美,主干道在一條修剪整齊的白楊樹下鋪展開,隆冬季節高大干枯的枝丫直指陰霾的天空,宛如凋謝的火炬,平添了無數莊嚴與肅穆。
成默在入園口買了兩束花和一張明信片,又拿了張免費的園區地圖就帶著白秀秀和謝旻韞朝里面走,安徒生和克爾愷郭爾的墓地都在北橋區的墓園,三個人就沿著主干道一直向前走,四周都是敞開的露天墓碑,兩側的草地之間種滿了櫻花樹和其他綠色植株,雖然這個季節看不到鮮花盛開的美景,但蒼翠的松柏,墓碑旁聳立的金色小天使,綠葉凋敝殆盡的樹枝上掛著風燈、洋娃娃還有燭臺、筆記本一些可愛的小裝飾物,讓人覺得陰冷的天氣都溫暖了起來。
冬季的游人稀少,三個人漫步在墓園之中竟然感受到了一種放空的寧靜。走了一小會成默才開口說道:“白董事長愿意聽我說看看安徒生的故事嗎?”
白秀秀當然已經意識到了成默來阿瑟斯頓公墓就是幌子,成默的目的應該是想要安撫她的不滿,白秀秀當然不覺得成默憑借三言兩語就能讓她消氣,不置可否的回應道:“說。”
成默沉吟了一聲緩緩說道:“安徒生出生在歐登塞一個貧窮的家庭,是家中獨子,父親是鞋匠,母親是洗衣工,雖然生活困難但安徒生的父親把一切希望寄托在獨生兒子身上。在安徒生小時候他的父親就對他說:‘我的命苦,沒有撈到念書的機會,你一定要有志氣,要爭取學些文化,使自己成為有知識的人’。因此安徒生的父親在貧困的生活環境中沒有忘掉對兒子的啟蒙教育。不僅花錢給他布置了一個充滿藝術氛圍的家,在墻上掛了許多圖畫和裝飾品,框子上擺了不少玩具,還時常為他朗誦丹麥著名喜劇作家路維·郝爾拜的劇本,朗誦莎士比亞戲劇中的章節......”
幽靜的墓園里回蕩著成默平淡的敘述,結合此情此景,謝旻韞和白秀秀像是行走在一部記錄片的場景里,聆聽著第三人稱的旁白。成默聲音沒有太多感情,但卻把安徒生的成長軌跡抽絲剝繭的描繪的栩栩如生。
講完安徒生的成長,謝旻韞將原本走在最右側的成默拉到了中間,將他夾在了自己和白秀秀之間,成默嗅著清幽的草木香氣,望著遼闊的天空,接著又說了安徒生的愛情故事。
大多數人評價安徒生說他將一生都獻給了童話故事,但實際上并非如此,安徒生就屬于向往愛情但是求而不得的人,他終生未婚不是因為不想結婚,而是無人可娶。
關于安徒生的初戀故事和如今的八點檔狗血言情劇如出一轍,年輕時的安徒生愛上了鎮上最美的姑娘莉波爾,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然而因為安徒生實在太窮,又執意去哥本哈根求學,于是莉波爾選擇嫁給了別人。
接著安徒生又遇到名叫里堡.伏格特的名門閨秀,兩人度過了一段曖昧的時光,但幾經權衡這位名門閨秀最終還是放棄了安徒生。
這讓安徒生消沉了很久,一度認為自己又窮又丑不敢找對象,直到1843年遇到了“瑞典夜鶯”琳德,安徒生瘋狂的愛上了這位當紅女歌唱家,琳德也很是熱情地接待了這位頗有名氣的作家,才華橫溢的才子佳人言談甚歡,然而這并不是一出喜劇。
在圣誕節的那天晚上,琳德找到了安徒生,幫他點燃了圣誕樹,并對安徒生說道:“我希望在這里,在哥本哈根有一個兄弟,您愿意做我的兄弟嗎?”。
安徒生一臉懵逼:“????”
“那就說定了,我們以后就是好兄弟!”琳德拍了拍安徒生的肩膀說。
就這樣安徒生成為了琳德最好的兄弟。
成默嘆息了一聲說道:“毫無疑問這是歷史上最早的一張好人卡兄弟卡。”
成默作為冷面笑匠說冷笑話不行,但講故事還算可以,講到安徒生和琳德成為好兄弟的故事之后,白秀秀在氣氛肅穆的墓園里都忍不住掩嘴輕笑,為了不讓自己太過失態,強行憋著笑聳動著肩膀。
謝旻韞也彎起了嘴角,這時三個人已經經過了無數的墓碑,經過了無數暗綠的松柏,沿著指示牌來到了安徒生的墓碑前。深灰色的墓碑在灌木掩映之中,墓碑的上方用丹麥文鐫刻著:“詩人、漢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以及安徒生的生卒年月,下方則鐫刻著安徒生寫于1830年的詩《老人》中最后的一段章節:
(靈魂,上帝在其形體中已經創造,
純潔,永不可迷失,
我們的人生就是這世間永恒的種子,
我們的肉體可以死去,但靈魂永生!)
成默彎腰將懷中的一束白玫瑰放在墓碑前面,他直起身子之后轉頭看向了謝旻韞低聲說道:“安徒生的最后一次戀情是與他的庇護人的女兒路易絲.科林之間的一段感情,盡管路易絲也對他一往情深,并且等著他求婚,但是門第的鴻溝不可逾越,路易絲.科林的哥哥始終稱呼安徒生為卑微的‘上流社會闖入者’......直到死去安徒生一份愛情也沒有得到,他終身郁郁寡歡,孤獨終老。”
成默低語像是哀悼,而墓碑的旁邊掛在松針上的露珠形同睫毛上的淚珠。
白秀秀也斂去了笑容和謝旻韞都向墓碑鞠了躬,三人也沒有多停留就回身繼續向克爾愷郭爾的墓地前進,相比隨處都是安徒生墓地的指示牌,克爾愷郭爾的指示牌就要少很多。
這會聽故事聽出樂趣的白秀秀也忘記了女王的矜持,轉頭問成默:“那這個克爾愷郭爾的命運能比安徒生更慘?”
成默想了一下說道:“怎么說呢?克爾愷郭爾的命運雖然不幸但和安徒生這種世俗的不幸完全不一樣.....”
“世俗的不幸?難道還有高雅的不幸?”成默的形容讓白秀秀一頭霧水,也讓白秀秀愈發好奇,是什么樣的人生故事,能讓成默專門跑到墓地來說給她聽。
“用高雅來形容不太妥當,我覺得應該算是超脫于世俗的不幸。”謝旻韞低聲說,不過馬上她馬上就轉頭看向了成默道:“不打擾先生說故事了,雖然我知道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依舊好奇你會怎么描繪它。”
成默點頭,伴隨著腳步聲輕輕說道:“克爾愷郭爾比安徒生小六歲,這位丹麥十九世紀的哲學大師并不如安徒生有名,但卻是當代公認的存在主義或存在哲學之父、基督教新正統主義之父、后精神分析大師,又被稱之為三位一體的大師。而他的人生境遇可以說剛好與安徒生相反。”
“克爾愷郭爾出生于一個富庶家庭,甚至皇室都是他們家的座上賓,1796年克爾愷郭爾的父親中年喪妻,于是續娶了一個遠親,此后16年間,克爾愷郭爾的父親生了六個孩子,最后一個就是索倫·克爾愷郭爾。克爾凱郭爾的父親十分嚴肅、不茍言笑、敬畏上帝,以舊式家長的方式治家,對子女們從小進行嚴格的宗教教育,教他們要敬畏上帝,向他們灌輸人生來有罪,而耶穌的慈悲就在于為人們承擔罪惡,被釘上十字架來人為贖罪這一套思想。因此克爾凱郭爾從小就生活在嚴肅的宗教氛圍之中。也不知道是命運捉弄還是上帝惡意的玩笑,克爾凱郭爾虔誠的父親卻出軌了女傭,并且還夭折了五個孩子,最終只活下了兩個,索倫·克爾愷郭爾也幸運的活了下來。17歲那年,他進哥本哈根大學神學系讀書,似乎他的前途就是成為一名不容褻瀆的牧師,然而這個時候克爾愷郭爾遇到了他一生中的摯愛蕾吉娜.....”
“和安徒生這種丑矬窮不一樣,克爾愷郭爾是正兒八經的高富帥,兩個人第一次在羅丹姆家庭聚會中相遇,當時蕾吉娜只有15歲,兩人相差9歲。但幾乎可以說是一見鐘情,很快克爾凱郭爾就開始追求蕾吉娜,他的才情和智慧,打開了少女的心扉,有一天他突然向蕾吉娜求婚,蕾吉娜當場流著眼淚答應,這讓整個哥本哈根為止轟動,所有貴族和平民都在關注這件事,兩個富豪家庭也順應了這對新人和大眾的期望,開始籌劃婚禮。”
“剛訂婚時,克爾凱郭爾還會經常拜會蕾吉娜,陪她散步,教她騎馬,此時的蕾吉娜完全沉浸在未來的幸福圖景之中。然而好景不長,很快克爾凱郭爾以忙于寫作為由,減少會見次數,蕾吉娜也逐漸感覺到他有意逃離。這段時間,他們有大量的通信,每周三蕾吉娜都會收到克爾凱郭爾含糊其詞的信件,甜蜜的愛情變成了遺棄與躲閃的游戲。直到有一天蕾吉娜收到了克爾凱郭爾寄來的解除婚約的信,信件里面放著訂婚戒指和一枝凋零的玫瑰。”
“這對于少女蕾吉娜來說是何等不可思議的打擊,她飛奔向克爾凱郭爾的住所,然而克爾凱郭爾已經不知所蹤,她留下來情真意切的信件祈求未婚夫克爾凱郭爾不要離開,然而克爾凱郭爾完全避而不見,在蕾吉娜的堅持下,他終于被已經快要瘋掉的蕾吉娜找到,于是克爾凱郭爾他會在10年內結婚但不是現在。”
“克爾凱郭爾和蕾吉娜的家族在哥本哈根赫赫有名,退婚事件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克爾凱郭爾輕率的逃脫和殘忍的勾引被無數的報紙報道,他成為聲名狼藉的人物,甚至無數的人污蔑他是同性戀者或癲癇病患者.....不過看上去更受傷的應該是蕾吉娜,她病了很久,為了挽回婚姻甚至企圖自殺過。在19世紀的丹麥,一個女人的榮譽、名聲與婚姻是分不開的,對蕾吉娜而言,這不僅僅是愛情的苦痛,還是未婚少女慘遭遺棄的恥辱,她無法理解克爾凱郭爾給出的任何理由。”說到這里成默和謝旻韞同時低聲嘆息了一聲。
白秀秀偏了一下頭,不置可否的說道:“聽到現在似乎這就是一個普通的渣男和純情少女之間的愛情故事。實在想不通克爾凱郭爾為什么配得上‘超脫于世俗的不幸’,難不成他知道自己得了絕癥,為了不讓自己的愛人傷心,所以寧愿背負罵名都要和她斷絕關系?如果是這樣......那真是......太韓劇了!”
成默看向了步道盡頭,克爾凱郭爾的青石墓碑就低調的聳立在路邊,如果按照華夏風水學來說,他的墓碑無論規格還是風水都比安徒生差遠了。成默指著克爾凱郭爾的墓碑說道:“在克爾凱郭爾墓的兩側就是蕾吉娜的墓地和蕾吉娜的丈夫施萊格爾的墓地......蕾吉娜在晚年終于明白了克爾凱郭爾,并原諒了克爾凱郭爾,還在死后將自己埋葬在克爾凱郭爾墓地的旁邊.....”
白秀秀順著成默的手指立刻就看見了在黑色的鐵欄桿一側的路基上排著三個看上去有些沉重的青石墓碑,上面長了些綠色的苔蘚,遠不像安徒生墓碑那般光鮮。白秀秀皺了下眉頭不滿的說道:“斷章可不是好習慣。”
“與蕾吉娜無盡的痛苦相比,克爾凱郭爾的行為就顯得十分惡劣,他在眾人面前他裝作若無其事,興高采烈,整日混跡于歌劇院,表現出始亂終棄、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形象。知道一切的蕾吉娜終于徹底對克爾凱郭爾死了心,和自己的家庭教師溫柔敦厚的施萊格爾快速的成了婚,兩個人的婚禮在哥本哈根的救世主教堂舉辦,他們興高采烈,還當眾大聲朗讀了克爾凱郭爾著作中的句子,這種行為又一次引起了轟動,人們拍手稱快,覺得蕾吉娜的幸福就是對克爾凱郭爾的惡劣最有力的回擊.....”
“這個時候的人們都覺得克爾凱郭爾是個始亂終棄的人渣,直到多年之后克爾凱郭爾死后,人們翻開他的日記,才明白他的內心其實比蕾吉娜更加痛苦,他在日記里說自己在床上在床上徹夜哭泣,他之所以使用這種殘忍的表象對待蕾吉娜,只是想讓她盡快從痛苦中走出來。他反復在日記里祈求蕾吉娜原諒,并祈禱上帝讓蕾吉娜忘記他這個人。克爾凱郭爾之所以這樣做,就是為了把自己置身于痛苦的思念之中,在克爾凱郭爾的觀點里,愛情的第一層是欲望,追求無聊的感官滿足;第二層則是道德,一種自我克制,遵守道德與規范,做一個完美的丈夫;第三層則是宗教階段,把愛上升到信仰,不受物質誘惑,不怕輿論壓力,掙脫塵世網絡,漠然道德評判,只與上帝對話。他這樣做的目的就是將自己對蕾吉娜的愛升華成信仰之愛.....”
“但這樣做還不夠,在蕾吉娜結婚之后,克爾凱郭爾為了避開旁人與報紙的攻訐也為了逃離思念,他前往柏林隱居,他著手撰寫了《非此即彼》,這一段時間被沃什稱為‘存在主義美學創造期’,這部偉大的巨著也開啟了‘丹麥黃金時代’。在這一時代中克爾凱郭爾寫下了《間奏曲》、《直接X愛或音樂X愛的諸階段》、《勾引者日記》都可視為對他與蕾吉娜關系的精神重構。實際上克爾凱郭爾的每一部作品都在向蕾吉娜傳遞內心的愛,在《非此即彼》中他借艾爾米塔的話:‘作為出版者我只想加上一個愿望,愿這書在一個合意的時間里遇到讀者,愿那親切可愛的女讀者會成功準確地按B善意的忠告去做。’在《恐懼與顫栗》中,他使用哈曼的話:‘塔基留斯·蘇佩爾巴斯在花園里借罌粟所說的話,他兒子心領神會,但那信使卻全不明白。’接著他又用亞伯拉罕燔祭以撒的事件,告誡蕾吉娜自己雖然已經離開,但依舊愛著他。在《人生道路的諸階段》中,他向蕾吉娜解釋:‘請忘了寫這信的人,并且原諒他吧,也許他可以做很多事,但是無法給一個女子幸福。”
“雖然在當時沒有人愿意買一個無恥之徒的書,但是克爾凱郭爾有錢,他揮灑大筆的金錢將自己的書出版成冊,盡管銷量慘淡,還要被同行和報紙唾罵.....”
三個人并肩站在克爾凱郭爾那顯得斑駁和沉重的墓碑之前,成默第一次稍稍提高的了音調,冷風將他的聲音吹的有些顫抖,“在克爾凱郭爾生病拒絕治療,拒絕探望,也拒絕領圣餐即將死亡的時候,他在日記里寫道:‘年輕的女孩,我的真愛,你的名字會和我一起進入歷史,苦痛和相思病將我消耗殆盡。唉,這是不尋常的宗教沖突,我將重歸自我’.....被始亂終棄的女孩過完了幸福的一生,而那個始亂終棄的男子卻在無休止的攻訐和謾罵中度過了一生,在他生前,他的鴻篇巨制無人閱讀,在他完成了信仰之躍以后,天才的痛苦結晶成了偉大的成就......”
成默并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看著克爾凱郭爾的墓碑陷入了沉思,冰冷的空氣也寂靜了下來,除了寒風吹的松柏沙沙作響,天地之間悄無聲息。
隔了許久白秀秀才開口說道:“最后他們都沒有能見上一面嗎?”
成默搖頭,“蕾吉娜結婚之后兩人就沒有在見過一面,結婚六年蕾吉娜就離開了哥本哈根,直到1860年才回來,此時克爾凱郭爾已死去5年,在遺囑中他宣布將所有的財產和原始手稿留給蕾吉娜。而歷史已經為這位天才正名,他開創了一個流派,成為了眾星仰望的大師,他終生未婚,堅守著與蕾吉娜的愛情。而如今蕾吉娜已經被克爾凱郭爾如愿以償的帶入歷史,高夫將克爾凱郭爾和蕾吉娜的愛情故事視為‘世界文學中最偉大的愛情故事之一’,蕾吉娜一與克爾凱郭爾在無數的藝術作品中得以重逢,直到今天世人們還在傳唱他們的故事,比如《誘惑者日記》、《克爾凱郭爾》、《索倫愛著蕾吉娜》.....克爾凱郭爾以天才般的方式將他們短暫的愛情凝刻在永恒的歷史豐碑上......”
成默轉頭看向了白秀秀,輕聲問道:“白董事長,您覺得是童話大師的愛情悲劇值得同情?還是哲學大師的愛情悲劇更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