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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破碎世界(7)

更新時間:2021-04-06  作者:趙青杉
成默跟在名叫海勒的漂亮女兵背后,她的絲巾沒有蒙在頭上,而是在粗粗的麻花辮上扎了個蝴蝶結。進入敘力亞的幾天,成默絕少看見有女人用彩色的絲巾,大都是素色的,唯獨今天看見海勒用了繡著玫瑰花紋的淡粉色絲巾。

毫無疑問,她雖然性格有些沖動,像個男人般拿著槍,卻也是個擁有少女心的女孩。

對于這樣的細節,成默并沒有過多的關注,他更需要了解自己所處的環境。于是他很快就把目光從眼前正在蕩漾的淡粉色蝴蝶結上挪開,假裝不經意的舉目四望。

放眼望去這座簡陋城鎮相當乏善可陳,街道筆直,一眼能望得到頭。兩旁都是低矮破舊的平房,讓人想起非洲貧民窟的模樣,可又沒有貧民窟那般臟亂差,最起碼沒有污水橫流垃圾遍地。

實際上這座城鎮很干凈,沒有一片紙屑,只是房屋和街道都呈現出戈壁一樣的泥土色,像是座陶土修筑而成的城鎮,土黃色總給人一種不干凈的感覺,像是原始的沙漠地帶的游牧民族聚居點。

倘若沒有廣場上停著的車輛,和帶著槍巡邏的士兵,你要說它是剛剛發掘出土的古老城市的遺跡,尋常人也分辨不出來。

總之,這個城鎮不僅缺乏現代化,還缺乏色彩的渲染,是一個只有灰色和黃色的世界。就連黃昏中那些迷離的光線,也散射成了塵埃的狀態,如同有一股黃沙般的煙霧籠罩著整個城市。

此時此刻,只有成默眼前搖晃著的彩色蝴蝶是鮮活的。

因為成為天選者的緣故,成默去過許許多多的地方。繁華的蠻荒的都有,但從沒有一個地方顯得如此的不宜居,不適合人類生存。他猜測是附近有油田,要不然這樣惡劣的自然環境,真的不適合人類聚居。

靠近寺廟的時候,成默就聞到了牛羊的腥膻味,應該是這附近有牛羊屠宰場。他跟在海勒的身后,穿過了雕刻著沙烏地文的尖頂大門,進入了一個鋪著石板的廣場,格局是典型的圣羅蘭回字結構,正面是大殿,廣場的四個角豎著灰色石塊壘成的宣禮塔。這四座宣禮塔就是整個城鎮最高的建筑。

廣場只有零星的人在走動,海勒帶著成默、雅典娜、哈立德和兩個女兵沿著回廊向前。經過大殿時,成默好奇的向里面窺視。盡管這個城鎮肉眼可見的貧窮,但寺廟內部卻一點也不簡樸。整個大殿鋪著簇新的白色大理石,暮色的最后一抹光亮透了進來,無暇的殿堂沐浴在夕陽晚照中,如橙色的琉璃之境。

在這座荒僻破落的城鎮,這樣的場所能稱得上奢華,也肅穆神圣到超然物外,叫人仿佛遠離了煉獄紅塵。

成默舉目凝視,大殿有一個籃球場那么大,闃無一人,只有地上鋪著一張張能容一個人跪膝的長方形綠色圣羅蘭地毯,這些地毯如列隊的士兵,擺放整齊到令人發指。以至于成默似乎能看到此起彼伏的跪拜身影,還有一張張虔誠的面孔。

那些信徒在這里奉上自己的肉身、靈魂和信仰,以換來一點點現世的慰藉。他感受到了一種來自宗教的神秘而莊嚴的氣氛,大門外的種種不安和落寞蕭條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吸納了,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仿是觸碰到了魂靈、神明之類的東西。

走在前面的海勒像是察覺到了成默細心的查探,她回頭看了眼成默,用沙烏地語冷冷的說道:“不是信徒,不能跪拜。”

成默聳了聳肩膀說道:“我只是看看而已。”

海勒冷哼了一聲說:“這邊走。”說完她加快了步伐帶著三人向著回廊盡頭走去。

回廊的盡頭有一扇圓頂的小門,門口站在兩個酷兒德女兵,海勒走過來時,她們微笑著和她打了招呼。然而當看到成默和雅典娜時,笑聲立刻低了下來,輕聲問了句海勒“記者”?

“記者”這個單詞成默完全聽懂了,他猜測有不少記者到過這里,酷兒德人在國際上的宣傳一向不錯,為了獲得普遍的支持與同情,時常邀請記者來酷兒德戰區采訪。而酷兒德武裝屬于相對比較開明的組織,才會允許女人參軍,這也是他們對外尋求幫助的一種政治宣傳。

當然,其中也有酷兒德人口實在太少,和ISIS國的戰斗以及各個國家的交戰又太激烈,實在太缺乏人手的緣故。

海勒輕輕搖頭,表示不是記者。兩個女兵一邊打量成默和雅典娜,一邊掀開了掛在門上的綠色帷幕。

成默從兩個女兵的眼神看到了不那么友好的情緒,在敘力亞,因為歷史上的宗教沖突和近代西方操弄戰爭的緣故,作為白人會普遍的遭遇敵視。對此他也沒有太過在意,面無表情的掃了一眼小門兩邊的墻上畫著的六邊形,暗自揣測有什么寓意。

過了圓頂的小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座聳立的水泥墓碑,成默剛開始還以為也許是歷代先賢的墓園之類的地方,定睛一看完全不是,墓地中央立著一座紀念碑,有一面酷兒德旗幟在血色的日暮中飄揚,而在這一片密密麻麻林立的水泥墓碑上,貼著的照片全是年輕女孩的照片。

“這里是我們酷兒德娘子軍烈士的墓地,我死后也會被埋在這里!”海勒滿腔驕傲的介紹。

成默沒有說話,面對這冷冰冰的墓園,看到照片上一張張年輕稚嫩的臉孔,他未曾感到震撼,他曾經去過好些大屠殺紀念館,那里的紀念建筑比這里更壯烈,相比之下這座墓園顯得過于普通。他只是猜測,海勒之所以帶他們來這里,就是為了讓他和雅典娜這兩個外國人感受到酷兒德人的悲壯,好打打感情牌。

“我們酷兒德人在戰場上和ISIS恐怖份子正面交鋒,犧牲了無數年輕人,卻沒能獲得應有的待遇,甚至還遭遇了燈塔人無情的背叛。如今不僅正府軍和圖爾齊封鎖了我們的邊境,只有易垃克那邊對我們開放邊境,然而那邊物資也很匱乏,還被燈塔勒令不能給我們支援。”海勒語氣低沉,“我們......請你們過來,也是別無選擇......”

成默不吃賣慘這一套,然而在他低頭看著那些彩色照片下方的出生年月日,還有死亡時間時,還是有些觸動。這觸動更偏向負面,讓他覺得膈應。

因為這些女孩的年紀實在太小了,不少出生于九九年和千禧年,她們死亡的時間則各自不一。早一點的二零一四,二零一五年就已經陣亡。算起來那個時候未成年,就戰死沙場,這對于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實在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他注視著如林的墓碑只覺得殘忍,雖說酷兒德人只是為了保衛自己的家園,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這么做,更多的責任應該歸在ISIS頭上,可成默還是覺得讓未成年人上戰場過于冷酷,這叫他直面到了戰爭最無情最冷漠的陰暗之處。

沉默了半晌,他冷淡的說道:“我很同情你們的遭遇,并愿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海勒見成默并沒有表現出預期中的震驚和同情,略微皺了皺眉頭,她看向了雅典娜,竟然發現身為女人的雅典娜同樣冷漠,便愈發的討厭這對男女。于是表情更加冷硬不自然,她轉身繼續向前走,不再和成默交談,帶著他們走過了墓園。

出了墓園是一片黃土操場,操場上有好些年輕的女兵在進行最基礎的訓練,有些在拿著槍練習隊列,有些在練習爬鐵絲網,有些在練習射擊,不過似乎不是實彈射擊。她們穿著迷彩服,張揚著稚氣未脫的面孔,遠遠望過去就像是在進行軍訓的女大學生。

當他和雅典娜走過操場時,所有女兵都在扭頭看著他們,大概是這些女兵的年紀實在太小,對他們這兩個白人眼神中沒有什么反感,更多的只是好奇。

在眾目睽睽之下走過了操場,進入了營地,很顯然這片營地新修沒多久,和城鎮里那些土黃色房屋不一樣,地面鋪上了水泥,房屋內外都刷上了白漆,窗戶還用上了玻璃,雖說依舊是簡陋的平房排屋,卻已經能夠看到現代的氣息。

海勒找來了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女兵,給成默、雅典娜和哈立德安排了一套兩室一廳一衛的空屋子,就冷冷的說道:“你們在這里等等,過一會塔梅爾大校就會來見你們,有什么需要,叫你們的司機跟門口的女兵說就行。”

成默打量了一下客廳,水泥地面鋪的并不算很平整,白漆刷的也不均勻,房間里沒有任何裝飾,也沒有電燈,除了一張木頭桌子和幾張木凳子什么都沒有。三個連著客廳的房間也沒有裝門,站在客廳里能清楚的看見房間內連床鋪都沒有,他扭頭問道:“我們是要在這里過夜嗎?”

正準備出門的海勒點頭說:“是。”

“連床都沒有.....”成默攤了下手,“這就是貴賓待遇?”

“我們這里所有的士兵都沒有床,大家都是墊著棉墊睡的。”頓了一下她又說,“這已經是我們據點最好的房間了,起碼有單獨的衛生間.....”

“行吧!”成默聳了聳肩膀,“那總得給我們找幾張棉墊和毯子吧?”

“等下會給你安排。”

成默又問:“還有蠟燭或者油燈?”

“一起給你送過來。”海勒說。

“那什么時候有晚餐可以用?”

“我叫人給你安排,等會給你送過來。”海勒臉上已經有些不耐煩,“麻煩你一次把要求說完。”

“多送點水過來,還有晚餐豐盛一點,要多一點肉類。這個可不能馬虎。”成默認真的說,“你們得記得現在是我在幫你們......”

海勒冷哼了一聲,轉身正準備走出房間。

成默看了眼守在門口的兩個女兵,再次喊道:“Hey!”

海勒回頭,咬牙切齒的說:“還想要什么?”

成默心平氣和的搖了搖頭說道:“不想要什么。”

“那你喊什么?”

“只是想問你,我們可以出去隨意逛逛嗎?”

“不行。”海勒冷聲說。

“這就是貴賓待遇?”成默冷笑,“囚犯吧!”

海勒狠狠的盯著成默,和他對視了須臾,才在轉身的時候說道:“你們可以在營地里走走,但不要出去。要是你們偷偷跑出去,被人打死打傷了,可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們。”

“知道了。”

海勒拉緊了門,給門口守衛的女兵交代了幾句,就匆匆離去。客廳里只剩下成默、雅典娜和哈立德。成默在房間里轉了一圈,房間跟毛坯房差不多,洗手間里沒有水,也沒有馬桶,只放了一個塑料桶,也不知道是用來接水還是用來接尿的,反正,要上大號肯定還是得去外面的公用廁所。

成默有些頭大,對他來說這樣的環境還不如住野外來的自在。他回到客廳,哈立德和雅典娜坐在桌子旁,兩個人完全沒有共同話題,加上雅典娜本身就不是喜歡聊天的自閉女孩,便讓哈立德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的尷尬。

雅典娜倒是若無其事,凝視著窗外夕陽西下,此時女兵們已經下了操,她們扛著槍從操場那邊朝營地走,她們的臉上并沒有太多對于戰爭的惶恐,三三兩兩,有說有笑,臉上的笑容比晚霞還要燦爛,這些十多二十歲的花季少女,天真浪漫到讓人無法相信她們將來要開槍殺人。

成默這種不會傷春悲秋的人,都難免在心底嘆息。只是他知道他改變不了什么,于是快速的收回了目光,走到了桌子邊,抽了張凳子坐在雅典娜的身旁,低聲問道:“哈立德,你開始說的阿扎爾醫生是什么人?”

“他在我們國家是很有名的眼科醫生,每年都會在忠孝節前后舉辦為貧困人群解決白內障的免費手術,無論是在酷兒德人還是在敘力亞人中都有很正面的評價。當年ISIS在易垃克橫沖直闖,并輕而易舉的趕走了尼尼微省的易垃克的正府軍,正府軍甚至連槍都沒有放幾下,就扔下了大量燈塔國武器,包括大量的M1A1主戰坦克,還有銀行里數不清的美金,直接跑掉了。這些武器裝備和錢武裝了ISIS,讓ISIS迅速的崛起。就在那時阿扎爾醫生就預言了ISIS會入侵我們國家,并會把目光瞄準酷兒德人聚居的邊境,通往辛賈爾的路上。而在那里有成千上萬手無寸鐵的酷兒德平民。”哈立德苦笑了一聲,“可惜沒有人把他說的話當回事,也許是正府本身就不在意酷兒德人的死活,總之所有人都無動于衷。悲憤的醫生自己組織了一些人手,帶上大量的武器開車趕往辛賈爾,然而一切已經遲了,ISIS來的比他想象的還要快,他們沖入了敘力亞,沿途屠殺了一個又一個村莊的酷兒德人,阿扎爾醫生沒有能夠阻止悲劇的發生,只能救下一些逃走的酷兒德人。之后ISIS勢力席卷了半個敘力亞,阿扎爾醫生也因未預知了災難,被奉為了先知,并成了酷兒德人的領袖之一,在對ISIS的戰斗中他也以英勇果敢出名,ISIS策劃了好幾次對他的暗殺,都失敗了......”

成默心道預知ISIS的行動并不難,難的是堅信自己的判斷,并且為此付出了努力。不過,更難的其實是持之以恒的做善事,看樣子這個阿扎爾醫生是個果決且有大毅力的人物。他淡淡的說道:“這樣的人物死了有點可惜,對酷兒德人來說是個大損失。”

哈立德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不過他并沒有開口說什么。

成默覺察力實在太敏銳,擺出一副淡然的模樣看著哈立德問:“難道其中還有什么......”

見成默沒有把話說完,還始終望著他,哈立德躊躇了一下,看了眼大門,大概是考慮到能聽到英文的人著實不多,最后還是傾斜著身子,壓低了聲音說:“我開始說我父親認識阿扎爾醫生并沒有撒謊,阿扎爾醫生的醫院就是我父親設計的,醫院落成的時候,我父親還和阿扎爾醫生合過影,那張照片被我父親引以為傲,裱在了相框里,今天都還掛在他臥室的墻上......照片里還有阿扎爾醫生的女兒......”哈立德滾動了一下喉嚨,“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和那個叫海勒的女兵長得有點像,不過照片上她才十二、三歲,現如今長什么樣子我也不清楚。”頓了一下,哈立德又補充道,“算一算的話現在也差不多是女兵那個年紀.....”

成默想起了了剛才塔梅爾對海勒說去見他的父親,就明白了哈立德的意思,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阿扎爾醫生可能并沒有死?”

哈立德搖了搖頭,“誰知道呢?也許是那個叫塔梅爾的軍官不想給我攀交情的機會,也許是我認錯人了,也許是阿扎爾醫生厭倦了ISIS無休止的暗殺,所以詐死......”

成默認為哈立德并沒有看錯,剛才在哨所那邊塔梅爾回答哈立德時,語氣有種回答了千百遍的機械感,當時他對阿扎爾醫生了解不多,所以并不覺得突兀。如今聽哈立德這么一說,他能肯定阿扎爾醫生并沒有死。

但成默不像哈立德想的那么淺顯,一個重要的政治人物詐死,絕對不會是單純的害怕敵方的暗殺,這對政治人物的聲譽是有重大影響的,尤其是在ISIS國以及基本覆滅的情況下,阿扎爾還選擇了詐死,肯定是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可信息實在太少,成默也做不出什么靠譜的分析,便問道:“你知道這里是哪里嗎?”

哈立德苦笑了一下,“我只知道這里大概是霍姆斯省又或者更遠一點的代祖爾省.....具體是酷兒德占領區的什么地方我也搞不清楚。”

“你們敘力亞人是怎么看待酷兒德武裝的呢?”

“有些孫泥派的會因為自身的處境對他們表示同情,阿拉維派的會普遍反感。最關鍵的原因還是原先支持酷兒德的是燈塔人。實際上我們敘力亞人曾經覺得燈塔很好,就好比我的父親、母親,包括我都曾經覺得燈塔是偉大的國家,那里有自由,有民主,還能隨便罵國家領袖。曾經燈塔幫易垃克推翻薩達木時,我們還挺羨慕的,以為燈塔打倒了獨裁者,能帶領易垃克從此走上富強民主的道路,然而后來燈塔人把易垃克搞的一團糟,內戰連連,還放出了ISIS這樣的極端組織,接著ISIS不僅禍害了無數的易垃克人,把整個沙烏地世界搞一團亂。不僅如此,他們還支持以瑟列這樣的強盜國家,所以現在普遍都很憎恨燈塔人。至于酷兒德人,他們在敘力亞確實地位不高,不能當官,學校也不教他們的歷史和語言,可不管怎么說,他們也不該接受燈塔人的援助搞武裝叛亂,因此他們不受待見是理所當然的。ISIS大部隊覆滅以后,圖爾齊人調轉槍口開始攻擊他們。原先的支持者燈塔國對此置之不理,而正府軍因為他們從前和燈塔國的關系,視他們為背叛者,也封鎖了他們......至于易垃克的酷兒德人倒是想要幫助他們,但是有心無力......總之,酷兒德人如今日子非常不好過,只要沒有強有力的力量插手,避免不了被慢慢蠶食掉結果.....”

成默無意告訴哈立德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簡單來說自由和民主是需要花錢來購買這樣簡單又深邃的道理,只是夸獎道:“你對這些了解還是挺多的。”

“誰想了解這么多呢?”哈立德嘆息,“戰爭之前我也只是個喜歡、聽音樂,看電視,什么也不懂的小孩罷了,現在關注這么多,只是在乎戰爭什么時候能徹底結束而已。十二年了,十二年時間,世界大戰都已經結束好幾年了,可我們還看不見和平的曙光.....”

成沒過多久,就有人送來了毯子和墊子,還有晚餐。晚餐談不上豐盛,就是簡單的卷餅和烤肉,不過量沒有少給。

吃過晚飯成默去房間將女兵給的泡沫榻榻米和棉墊鋪好,為了讓雅典娜睡的舒服一點,他把女兵給的棉墊多放了一層在準備給雅典娜睡的那一側。

鋪完了床又和哈立德深入的聊了一些敘力亞酷兒德人的事情,哈立德對敘力亞酷兒德人內部的情況所知不多,只知道幾個比較出名的。對酷兒德人的歷史更是基本都不清楚,敘力亞的學校根本不教這些。

反而是成默熟知歷史,跟哈立德普及了一些關于酷兒德人的歷史。因此關于酷兒德人為何淪落至此,倒是成默說的比哈立德的還多。

從歷史上看酷兒德人的確是很慘的民族。按照目前的中東格局,有所謂五大民族的說法。分別是沙烏地人,波斯人,圖爾齊人,酷兒德人以及尤太人。這五大民族中,只有擁有3000萬人口的酷兒德人沒有自己的民族國家。而這些是由種種酷兒德人本身和外部勢力的干預造成的,他們可以說是被人為分割,居住在現在一郎,敘力亞,易垃克,圖爾齊之間的山區。

歷史上酷兒德人可不是無名之輩,曾經出了威震西方的沙烏地英雄薩拉丁,這位酷兒德強人率軍擊敗過歐羅巴十字軍、建立起了統一艾及、敘力亞、蘇丹、美索不達米亞西部的強盛王朝,但因為宗教原因他看重的是哈里發這個身份,而不是成為酷兒德人的王。因此酷兒德人一直沒有建立自己的國家,都是以部落的方式存在。

到了一戰時期,酷兒德人都是山區出身的彪悍之輩,成為了奧斯曼帝國的哥薩克騎兵。一戰過后奧斯曼帝國瓦解,擁有強大武力的酷兒德人有了走上談判桌的機會,然而酷兒德人哪里是英格蘭和法蘭西這種老油條的對手。

為了達成肢解奧斯曼帝國的目的,在巴黎和會上英、法先是大力支持酷兒德人獨立,然后在酷兒德人背刺奧斯曼以后,玩了個花樣,和奧斯曼帝國簽訂的《色佛爾條約》時,雖然如約給予了酷兒德人自決權,卻同樣支持亞美尼亞人建國。亞美尼亞人是基督徒,與酷兒德人有天然沖突不說,英法還故意把原本屬于酷兒德人的控制區域,劃給了亞美尼亞人。

這套路盡管被列強們使用過無數次,也著實簡單,可實在是太管用了,成功激怒了很多酷兒德人。在宣傳機構的洗腦之下,他們開始怨恨“本民族代表在巴黎和會出賣酷兒德人的利益”,怨恨列強對亞美尼亞人的偏袒,其中很多人調轉槍口站在了繼承奧斯曼帝國衣缽的圖爾齊一邊。

恰逢圖爾齊出了天降偉人凱爾末,完成了圖爾齊的復興,讓列強不得不廢除不公平的《色佛爾條約》,重新簽訂《洛桑條約》。

即便酷兒德人積極參與了凱末爾的青年圖爾齊黨,并且酷兒德武裝也在馬拉什、安特普、烏爾法等地英勇作戰,重創法蘭西占領軍,為凱末爾領導的圖爾齊民族解放戰爭做出卓越貢獻。他們也避免不了在《洛桑條約》中,再次被圖爾齊人出賣,不僅《色佛爾條約》中關于酷兒德人自治和獨立的條款被一筆勾銷,酷兒德斯坦還遭到肢解,分歸圖爾齊、一郎、易垃克和敘力亞管轄。

這不僅是酷兒德人的災難,也是列強藏在中東各國的棋子。這些人為制造的國家為了消化酷兒德人口,紛紛展開同一化運動,他們關閉酷兒德人的學校,禁止學習酷兒德人的語言,不許酷兒德人當官等等,種種壓迫讓酷兒德人不得不展開了暴力反抗,乃至起義。

二戰期間,酷兒德人在蘇聯支持下,終于在一郎蘇占區建立了屬于自己的國家,悲劇的是這一切只是曇花一現,在英格蘭和燈塔的逼迫下,蘇聯很快就放棄了對酷兒德人的支持,并撤出了波斯灣。隨即一郎進入酷兒德聚居區大肆報復,不僅屠殺了不少平民,“酷兒德共和國”的總統及許多領導人也被處死,只存在了11個月的“庫爾德共和國”因為蘇聯的出賣,土崩瓦解。

酷兒德人的建國夢并沒有因此而熄滅,反倒愈發強烈。分散在四個國家的酷兒德人全都展開了艱苦卓絕的獨立運動,無一例外都遭到了殘酷壓迫,其中最著名的組織就是圖爾齊酷兒德工人黨,后面因為過于極端,被部分國家認定為恐怖組織。

因為酷兒德人在四個國家的特殊身份,讓他們成為了大國利用的完美棋子。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易垃克親近蘇聯,這讓燈塔擔憂易垃克成為蘇聯控制中東的跳板。于是大力支持酷兒德人運動,在一郎、以瑟列以及燈塔的支持下,善戰的酷兒德游擊隊,曾一度大敗易垃克政府軍,好景不長,隨著1975年一郎與易垃克達成《阿爾及爾協議》,酷兒德人又又又一次被燈塔出賣,酷兒德游擊隊全面崩潰,易垃克酷兒德人即將到手的“民族自治”就這樣宣告結束。

酷兒德人的悲慘命運并沒有就此結束,在這以后,只要易垃克偏向蘇聯,燈塔就援助酷兒德人獨立運動,當易垃克聽話的時候,燈塔就對酷兒德人撒手不管。

這枚幾十年前被列強埋在中東的棋子,被燈塔利用到了極致。易垃克、敘力亞、一郎、圖爾齊境內的酷兒德人都在本國和燈塔國關系不好時,收到了來自燈塔的貼心贊助,給情報,給武器,給錢,不幸的酷兒德人明知道燈塔給的是糖衣毒丸,依舊只能服下。幻想有一天燈塔良心發現,像支持尤太人一樣,支持他們建國。

可終究,燈塔之所以能成為燈塔,正因為它不是省油的燈。

哈立德還是第一次全面的了解到酷兒德人的歷史,聽的有些瞠目結舌,萬分震驚的說道:“這么慘的嗎?燈塔人也實在是太壞了......”

對于這樣的評價成默不置可否,在他看來燈塔人的做法沒什么不妥,主要是酷兒德人實力太弱,自身還不是鐵板一塊,且沒有統一的行動綱領,也缺乏強有力的領導,還過于天真。

就在成默跟哈立德聊天的時候,海勒推門走了進來用沙烏地語說道:“雷克茨卡先生,塔梅爾大校要見你們。”

成默起身,扭頭對雅典娜說道:“現在他們要找我們談談,如果你不想去,就留在房間里休息,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好了。”

雅典娜是個不喜歡麻煩的人,即使這件事關系到自己的生死,也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成默跟著海勒走出了房間,沿著來時的路向回走,道路一片漆黑,海勒身后的兩個士兵打著手電筒為成默和海勒照亮坑坑洼洼的土路。經過操場時,成默看到操場上燃點著篝火,不少酷兒德女兵正圍坐在篝火旁,聽一個年級略大的女兵宣講著什么。

海勒注意到了成默的視線,冷冷的說道:“是在給那些女孩普及我們酷兒德人的歷史,敘力亞正府并不允許教材上出現我們酷兒德人歷史章節,他們認為那與敘力亞無關.....”

成默點了點頭,“這些哈立德有跟我說過。”

海勒似乎并無意和成默交談,便沒有接話,直到走到酷兒德女兵墓園時才不咸不淡的說道:“沒想到你對酷兒德人的歷史還算了解。”

“我對人類世界的歷史都有所了解,酷兒德歷史是中東歷史繞不過去的一個點,知道一些常識沒什么稀奇的。”成默的回答不卑不亢,也沒有刻意討好海勒的意思。說話時他心里卻在想:原來這妞懂英語,難怪在門口站了半天,后面還稱呼我為“先生”,改變了一些態度。

聽成默這么說,海勒又冷冷的問:“如今遭遇這樣的處境,你覺得是我們酷兒德人的錯嗎?”

成默搖了搖頭,換成英語說:“這樣二元的看法,是對這個世界嚴重的認知不足。就算嚴謹如數學、物理,也沒有絕對正確的真理,都得加上限定條件。就連在公正如科學的事實判斷中,我們都只敢說‘只有光速是絕對的’,那么像人類極度依賴價值判斷的世界,那會有什么絕對的對錯之分。”

海勒對成默說的話,并不能太理解,皺了皺眉頭說道:“不懂你在說些什么。”

“是英語不太懂?還是內容不太懂?”

“都有。”海勒的聲音有些虛,不像剛才那般冷硬。

“我的意思是對錯的判斷要基于參照系。就好比‘法律’就是個參照系,我們根據法律可以來判斷對錯,然而每個國家的法律又有所不同,就像在公共場吸煙所有些國家允許,有些國家不允許。因此判斷一件事是否對錯,關鍵得看參照系,可每個時代,每個國家地區,乃至每個宗教和每個領域,都有不同的判斷對錯的參照系,參照系的變化,導致了一件事有無數種對錯判斷,因此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對錯。”

“我明白的意思了。”海勒冷哼了一聲,“我覺得你就是不想回答而已,因為在你心中認為我們酷兒德人是有錯的,所以說了一通似是而非的托詞。”

“不至于。”成默淡淡的說,“我這樣說的原因,主要是覺得不管酷兒德人怎么做都與我無關。這是屁股決定腦袋,你們酷兒德人做的事情是對還是錯,也輪不到我來下判斷,只有未來的結果,才能給你們下出事實判斷......單純的用價值判斷去討論對錯,是非常膚淺的,這種二元的思考方式欠缺廣度也欠缺精準......”

海勒陷入了沉思,直到帶領成默來到寺廟內部二樓的一間房間門口,才說道:“這個世界不是還有普世價值嗎?”

“如果這個世界真有普世價值,你們酷兒德人至于淪落至此嗎?”成默略帶嘲笑道,“瞧,這就是事實判斷,簡單來說就是成王敗寇......”

海勒變了臉色,她瞥了成默一眼說:“你不像是國際刑警。”

“可不要輕易的下判斷。”成默淡然的回應了海勒的質疑。

海勒虛了一下眼睛,轉頭扭開了門鎖,推開門時說道:“大校,雷克茨卡先生來了.......”

成默和塔梅爾沒有談多久,就回到了房間。客廳里的油燈還亮著,哈立德和雅典娜則各自回了房間休息。他借著燈光走進了房間,看到雅典娜已經蓋著毯子躺在了地鋪上,不過卻不是他叫她睡的那一側。

他低頭凝視著雅典娜寂靜的面龐,猶豫要不要叫醒她。她卸掉了面具,月光照亮了雅典娜那張纖塵不染的玉容,美的令人不由自主的渾身顫抖。成默的大腦有些僵硬,像是被某種莫可名狀的力量逼住了,加持了,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門口傳來了守衛輕輕的聊天聲,日常生活中絕少聽見如此輕微的沙烏地語,沒有塵囂的味道,陌生,遙遠,神秘,像是在念誦經文,悠遠而曲折,就像陣陣電磁波帶著一首曼妙的歌曲,快速輻射到每一個角落。

成默悄無聲息的俯瞰著令人心悸不已的美好,在如水的月色里,她蓋在羊毛毯下的每次呼吸起伏都能讓他的心中多一絲渴望,成默也不知道這是為了什么,只是驀然覺得,在這陌生的遠離俗世的危險環境中,她的姿容是最美的安魂曲。

大概是成默站的實在太久,雅典娜終于睜開了那雙湖泊般的碧藍眼睛,她眼神如高懸在戈壁上的月光那般冷清,她輕啟兩片薄薄的櫻唇,不解的問:“你在看什么?”

成默有些心虛的避開雅典娜的視線,掩飾住心慌意亂,低聲說道:“看你睡著了沒有。”

“需要看這么久?”

“你一直沒有睡著?”成默立刻使用出轉移話題大法。

“沒辦法真的去睡,更何況就算我睡著了,也不會聽不到你關門的聲音。”

成默苦笑道:“真抱歉,把你帶到了這樣惡劣的環境中。”

“無所謂,早就習慣了。”雅典娜淡然的說。

成默想起了雅典娜那些死去的兄弟姐妹,他知道她肯定在無數個夜里也像自己那般因為恐懼死亡,而難以成眠,他的心又柔軟了一些,于是輕聲說:“不是告訴你睡這邊嗎?”

“不都一樣?”

“這邊我多鋪了一層棉墊,睡的會舒服一點。”

“我不需要。”雅典娜面無表情的說。

成默絲毫不介意雅典娜的冷漠,而是彎腰將棉墊從他這一側拿了起來,“那把屬于你的給你好了。”

躺在毛毯里的雅典娜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裹著毯子起了身,站到了一旁,成默跪在泡沫榻榻米上,俯身給雅典娜將棉墊鋪好。當看到一抹銀色撒在雅典娜的光潔白皙的腳背上時,他的動作情不自禁的緩慢了起來,她的指甲沒有抹蔻丹,卻被白到發亮的膚色襯托到粉嫩異常。大概是聞久了腥膻味,雅典娜的肌膚上有隱約的悠然的香氣在發散,在這樣的環境里真是清新極了,叫成默忍不住加深了呼吸,好能更多的攫取更多令大腦愉悅的氣味。

從前成默很難想象為什么會有人戀足,后來才知道女人的腳為什么能稱之為玉蓮。圓潤可愛的指頭、纖直骨感的足身配上清透可人的肌膚,就是最值得把玩的藝術珍品。而完美女人身軀的每一部分都是令人沉溺的上帝造物,難怪白居易能寫下“云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這般絕世名篇。

成默腦子戀棧萬分,卻不得不轉移注意力,開口說道:“剛才塔梅爾給了我一份藥品和器械的清單,說讓我們想辦法弄到,如果說我們弄不到,他就只能想辦法去跟德意志正府談這件事.....”

“嗯,你打算怎么做。”

“我看了下,東西也沒多少,大概價值兩三百萬美金。給他們倒不是不可以,關鍵是得確定他們拿到了東西會送我們直接去大馬士革.....”頓了一下,成默說,“最好是直接送我們去黎巴嫩。”

“不用擔心他們不講信用。”雅典娜冷冷的說。

成默笑了一下,“又要殺光他們?”

“我不喜歡不講信用的人。”

“如果殺戮真能解決問題,這個世界就不會有那么多問題了。”

“但毫無疑問,殺戮能解決大部分問題。”

成默搖了搖頭,“你要說是戰爭的話,只能說戰爭緩解了矛盾,但那些矛盾還在,并且遲早會再次爆發。”

雅典娜也搖頭,“我不喜歡考慮太遠太深的事情,只要能解決眼前的問題就行。”

“鋪好了。”成默起身,他沒有起身,稍稍退了兩步,坐到了自己的那一側,“不管怎么說,我們首先得確定一件事,怎么把酷兒德人需要的藥物和醫療器材弄到敘力亞來。”

雅典娜也坐在了自己那一側,“在瘟疫APP上下單就行。”

“我也是這樣想的,花多少錢都算我欠你的。”

“問題是我的黑死病手機出了點問題,不知道為什么充不上電。”

“充不上電?明天先試看看能不能充上,充不上就讓塔梅爾找人來修。”

“如果修不好呢?”雅典娜問。

成默思考了一下問:“你有沒有什么信得過的人?”

雅典娜搖頭。

成默心想雅典娜哪里會有朋友,便說道:“不一定非要是朋友的那種,只要能幫忙出錢購買一批物資送到敘力亞就行的那種,你們家族不是搞海運的嗎?隨便找個手下都能解決這樣的事情。”

雅典娜繼續搖頭,“我從來不管公司的事情,奧納西斯家族的財產都由家族信托基金管理,我只管花錢。”

成默無語,“那你總該有私人律師,或者財務顧問什么的吧?”

“我不記得他們的電話號碼。”雅典娜反問,“你不是有朋友的嗎?”

成默腦海里閃過了白秀秀和沈幼乙的面孔,除了謝旻韞,他最信任的就是白秀秀和沈幼乙了,高月美也能夠信任,但聯系不上自不用提。

而白秀秀和沈幼乙......

白秀秀并不太適合摻和到這種事情里,再說自己拋下了付遠卓和杜冷他們,指不定太極龍的人會怎么看他。至于沈幼乙,想到沈幼乙成默也很頭大,高月美給沈幼乙發微信的事情,他一直都沒辦法給沈幼乙解釋,如今已經過了兩年,他覺得說不定沈老師都已經忘記了他,展開了新的生活。

“怎么不說話?”雅典娜問。

“沒什么,想起了一些事情。”成默躺了下來,蓋上了毯子,他嘆息了一聲說,“好像我也沒有適合做這件事的朋友。”

“沒有朋友就沒有朋友,我不會嘲笑你。”

“我有。”

“嘴硬。”

成默凝望著屋頂,云層沒有打招呼就遮蔽了月光,黑暗和雅典娜身上冬天般濕冷徹骨的香氣糾纏在了一起。雅典娜就在他身側,從未像此刻這般觸手可及,他閉上了眼睛,心悸動了起來,一股強烈的渴望讓他情不自禁的輕聲說:“至少還有你。”

雅典娜沒有說話,氣氛陷入了詭秘,成默聽見雅典娜躺了下來,窸窸窣窣卷好了毯子,光線暗的讓人的想象力沒有了邊際,時間安靜得有些漫漶的意味,讓人甘愿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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