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俊山將整個問卷做完，將套在水筆上的筆蓋取了下來，重新蓋好，揮舞了一下，笑著說道：“雖說大部分問題很莫名其妙，但偶爾也有幾個問題還算有閃光點，比如你最討厭的校規是哪一條；又比如你最希望學校能舉辦什么樣子的活動；還有.....”
于俊山將水筆在下巴上點了兩下，又用水筆指了指付遠卓說道：“還有....你希望學生會能給你提供那些幫助.....這些問題還算有點含金量，感謝你給我提供了不同的視角。”
頓了一下于俊山轉頭對站在一旁的沈夢潔說道：“沈夢潔！我們明天也在長雅中學的微信公眾號上弄一個問卷調查，冷哥在長雅的三年讓我們學生會在學校里空前的有威信，但不代表我們學生會沒有進步的余地嘛！我們也應該收集同學們的意見，多為同學的們的學習和生活著想.....”
沈夢潔點了點頭，語氣認真的說道：“好的，會長。”
于俊山對于沈夢潔稱呼他為“會長”相當滿意，臉上的笑容堪比九月的陽光，他沒有將調查問卷和筆遞還給顏亦童，而是直接遞給了一旁垮著臉的付遠卓，“你說你昨天還開著豪車怒闖校園，今天就裝作要為民請命的樣子.....畫風轉變的也太快了，現在作秀也有點太遲了.....不論如何，還是得腳踏實地的先把學生的本職工作做好....總之，加油吧！”
沈夢潔之所以叫于俊山會長，是想起了昨天開學典禮結束之后學生會的一群人開會，不少人依舊叫杜冷為會長，于俊山的臉立刻就僵了片刻，雖說只是一瞬間的事，卻也被如今萬分敏感的她瞧在了眼里。
暑假的經歷對于沈夢潔來說是煉獄，但也讓她極大的成長了，不僅在聲色犬馬的場所學會了察言觀色，更見識了人間的丑陋和險惡，讓她明白了以前的驕傲是多么的無知和脆弱。
那次割腕對于沈夢潔來說無異于涅槃重生，倘若不是暑假的經歷，沈夢潔剛才一定不會叫于俊山“會長”，更看不出來于俊山這是要拿付遠卓祭旗。
沈夢潔心道：“于俊山這是拿付遠卓在學生會里立威，希望盡快的擺脫杜冷殘留在學校里的影響，所以一定要摧枯拉朽的收拾付遠卓和背后的成默了。要不然他取不掉杜冷小弟的標簽.....可成默真這么好對付嗎？上學期要不是杜冷的話，也許學生會和龍血會都被成默和付遠卓陰的分崩離析了。”
沈夢潔這才想了起來成默好像并不在這里，于是她下意識的在人群中搜尋成默的身影，仔細找了許久，才在落地玻璃的那頭看見了頭發有些凌亂的纖瘦背影。
此時成默正端起一個白色的紙杯子小心翼翼的啜飲，仿佛杯子里面的飲料很燙一樣，暑假那件事的轉折實在太神奇，沈夢潔覺得自己簡直就是被天上掉的餡餅砸中了一樣，至今她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場噩夢就如此輕易的戛然而止。
沈夢潔目光復雜的看著在她心里越來越神秘的成默，他在玻璃的那頭喝著食堂廉價的飲料，像是在專心致志的品嘗瓊漿，絲毫沒有要回頭看這邊的意思.....
那個角落沒有陽光，成默就坐在陰影里，沈夢潔可以想象到成默的面容，一定是一如既往的沒有表情，冷漠的像是陌生人，其實她現在很害怕看到成默，甚至會下意識的避過他的眼神。
沈夢潔始終無法忘記暑假的那個下午，成默和堂姐沈幼乙去她家時，他冷眼看著她割腕的眼神，就像那些被供奉在廟宇里的神像，垂著眼簾在俯瞰請求寬恕的罪人.....
那一刻沈夢潔覺得自己在他眼前就是一個玩笑。
沈夢潔腦海里閃過了無數的念頭，卻只是短短的須臾。
這時付遠卓面對著于俊山的冷嘲熱諷，雖然快要氣爆炸了，卻在心里反復的念誦著成默剛才跟他說的“制怒”，把眼前的于俊山和沈夢潔想象成武藏和小次郎，頓時娘化的于俊山似乎也不那么討厭了，付遠卓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于學長，謝謝你專程過來幫忙填寫調查問卷，我想我一定不會辜負你對我的期待的。”
于俊山有些意外付遠卓不僅能忍，還學會了不動聲色，完全不像以前那么厭惡和疏離都寫在臉上，莫非還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付遠卓跟成默混久了，也變的陰險了起來？
沒達到預期的目標，讓于俊山稍稍有些失望，但他覺得沒關系，好戲還在后面，接下來他會讓付遠卓懂得什么叫做殘酷，于俊山伸手去拍付遠卓的肩膀，還笑著桌道：“對了....空白的問卷給我一份，我拿回去給沈夢潔做個參考，你們的問卷雖然爛，但也能讓我們學生會的把問卷做的更完善.....”
付遠卓猝不及防之下被于俊山拍了個正著，他沒想到于俊山會玩這種壓低自己氣勢的小花招，還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給他試卷的話心里膈應，不給的話，周圍這么多同學，表現的實在太小氣，付遠卓算不上人精，卻也還算聰明，立刻將自己手中剛才于俊山填寫的問卷，遞了回去，“既然這樣，于學長，就把你剛才填寫的問卷拿走吧！反正你的意見對我來說無關緊要。”
于俊山看著付遠卓遞過來的試卷，心道：似乎還是低估了這個紈绔。他沒有去接自己的那份問卷，只是笑著說道：“付遠卓你也太小氣了.....算了，不給就不給...”
接著于俊山把頭靠近付遠卓，輕聲說道：“付遠卓，如果成默就這點花樣的話，你們還是趁早歇著吧！”
說完于俊山不等付遠卓回話就抬頭對周圍正在圍觀的吃瓜群眾大聲說道：“希望明天大家都進入我們長雅的公眾號，幫忙填寫一下問卷....大家有什么想法和要求暢所欲言，我保證能讓學校聽見同學們的聲音和意見！”
說完于俊山就轉身向著教學樓走去，圍觀的人群也散了一大片，包括原來不少正在填寫問卷的人也悄悄的離開了，只剩下寥寥幾人因為拿著筆沒有走。
顏亦童氣的七竅生煙，有些抓狂的恨恨的罵道：“原來沒看出來于俊山還是這種刻薄鬼.....實在太叫人反胃了....”
幾個女生也嘰嘰喳喳的說著于俊山實在太過分了。
付遠卓反倒表現的比顏亦童心平氣和一點，但也有些怨氣難平，冷笑著說道：“上次在杜冷家參加六一聚會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杜冷好歹是個努力表現的像是正人君子的偽君子，于俊山臉上就寫著偽君子三個字......估計是學杜冷的沒學到位。”
顏亦童用肩膀撞了撞付遠卓的胳膊，“你剛才居然沒當場和他打起來，也還可以啊！付遠卓終于成熟一點了啊！”
付遠卓“呵呵”一笑，“你當我這么多年的漫畫白看的？雖沒有成默那么妖孽，但好歹還是知道敵人越希望你做的事情，就越不能做....于俊山就是想激怒我，那么我就越表現的不生氣.....”
“哎呦！不錯，不錯！大兄dei，我看好你哦！”
付遠卓沖著顏亦童翻了個白眼，偏頭看了看食堂已經快要空了，又看了看走廊上也沒有幾個人了，便對幫自己做問卷調查的幾個女生，大聲說道：“大家把手頭的問卷做完，就不要做了.....我請大家去校外吃頓好的....”
幾個女生原本因為于俊山有些消沉和壓抑的情緒立刻就好了不少，雖說在（9）班的女生都不缺一頓吃的，但付遠卓這個正牌富二代請客，還是叫女生有些期待的。
付遠卓雖然表現的還算得體，實際上五臟六腑都被于俊山氣的已經位移了，他走進食堂，一屁股坐在了成默的對面，掩飾了半天的不爽終于掛滿了整張臉，“老子，現在真想找人把于俊山揍一頓，才能解恨。”
成默淡淡的說道：“不懂的克制的人很難贏得人生，不懂得制怒的人必將被自己所拖累.....你想看看多少名人把‘忍’這個字掛在墻上.....這足以證明‘忍’這個字有多重要了.....”
付遠卓嘆了口氣，語氣平靜了下來，“我知道，不就是臥薪嘗膽么？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成默點頭，“知道就好....”
付遠卓拋開關于于俊山的煩心事，有些不解的問坐在對面的成默：“開始你說不要攔進食堂同學，這個我知道是因為急著去吃飯的同學不會有時間填寫問卷.....另外我也知道弄調查問卷的目的是收集學生們的意見，好針對性的制定我們競選的施政綱領.....可為什么你要我把字印的大點，讓問卷顯得長一點，還故意在調查問卷上寫了那么多沒有必要的問題，還不讓她們多準備筆給填寫問卷的學生用.....是為什么呢？”
正在低頭看書的成默，抬起頭來看了眼食堂門口正在填寫問卷的學生，低聲說道：“這是一個簡單的服從性測試.....在競選步驟上也有寫過，就是篩選目標人群.....”
這個回答不在付遠卓的想象之內，有些驚愕的問道：“呃？可問卷上的問題很普通啊！能幫忙篩選目標人群嗎？”
成默說：“幫助篩選的可不是問卷上的那些問題.....而是填寫問卷的整個過程。”
付遠卓一臉的迷茫。
成默壓低聲音說道：“我們人類是一種社會性動物，而社會性中最重要的屬性之一就是服從性，例如軍隊為什么要反復的練習一些簡單的動作，比如隊列和正步走，這些東西對打仗有用嗎？沒用，是提高紀律性？對，所謂紀律性，從心理學的角度講就是服從性。而反復練習這些機械化的動作就是為了提高服從性，讓他們能在危險的時刻，放棄人類本能的對危險的恐懼，而執行命令.....”頓了一下，成默輕輕的說道：“除此之外，服從性高的人，是最容易被brainwash的！”
聽到“brainwash”這么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殘忍詞匯，付遠卓吞了一口唾液，“可幫忙填寫問卷就能篩選出那些服從性高的人么？”
“這是一個粗淺的篩選....實際上從攔住對方發問卷，這個篩選就開始了，人類天生就會有很多缺陷，而從眾這一個心理，是日常當中最常見的，什么是從眾心理呢？就是當大眾都認可這件事情，都要去做這件事情時，你也會隨波逐流，跟著去做，和別人保持同一個立場。那么，這樣的心理引申出另一種特性叫作服從性。比如看見有人排隊，毫不猶豫的就去排隊的人，就是服從性比較高的人.....我們經常會收到一些詐騙電話，說自己是警察，你涉嫌洗錢這種爛的掉牙的套路，一般來說比較容易上當的，就是那些社會服從性特別高的人，他們聽見警察兩個字，又聽到對方說出了自己的準確信息，或者用欺騙的方式讓對方相信了騙子的警察身份，就會天然的去服從騙子的命令.....腦殘到銀行工作人員都勸說不了他們不要轉賬.....這就是一個典型的利用心理學來騙人的案例.....”
“而我們是怎么通過問卷調查來篩選服從性高的人呢？這就好比你在街上貼‘重金求子’，你一定覺得這是很智障的騙術吧？”
付遠卓已經被成默弄的有點暈了，一個調查問卷而已，居然還隱藏這么多名堂，可這又怎么扯到了“重金求子”這種煞筆騙術上去了呢？付遠卓一頭霧水的說道：“是啊！現在的騙子實在也太蠢了，都已經2018年了，這種幾十年前的騙術還有市場嗎？”
成默搖了搖頭，“你這么想就錯了，術業有專攻，你不上當，只是代表你不是騙子的目標群體....我問你，是蠢的人好騙？還是聰明人好騙？”
“這還用問，當然是蠢的人好騙咯！”
“對啊！這個看上去非常愚蠢的騙子廣告，其實是個非常聰明的圈套，它就是為了把蠢人和聰明人篩選出來，聰明人看過笑笑就走了，只有蠢人才會打電話....而蠢的人又格外好騙，極大的提高了騙子的成功率，還節省了騙子的時間成本...”
付遠卓倒吸一口涼氣，對成默肅然起敬，“我....這個解釋實在太牛了！”
“我們發調查問卷其實同樣是個一石多鳥的套路，其一，是通過層層篩選，找出服從性高的人；其二，是讓他們加你的公眾號；其三，才是通過調查問卷搜集學生們的意見。一和二是服從性的測試和結果.....首先我們攔住一個人告訴他幫忙填一份問卷，這對于任何人來說都只是小事一樁，大多數人都不會拒絕，接下來我們給他們問卷，讓他們先瀏覽一下冗長的問卷，讓他們有時間看到問卷中間夾雜著相當一部分無聊的問題.....接下來再告訴他沒有筆，要求他等候.....一般來說服從性高的人，在答應了你的第一個要求之后，就不會拒絕你第二個要求，第三個要求.....所以在這個篩選的過程中，有些服從性不高的人，就會離開.....剩下的人，全都是服從性非常高的人....最后我們就會要求他們關注微信公眾號....”
“如果說沒有前面一二三的步驟，你直接攔住一個同學，要他關注你的公眾號，很大概率會被拒絕，而經過了調查問卷的考驗的人，沒有一個拒絕加你的微信公眾號的.....實際上這個服從性心理，還經常運用在商業、撩妹以及街頭推銷的騙局上，我舉個列子，我在街上攔住你，想要賣給你一款名不見經傳的產品，我們假設是一款護膚品，直接攔住你的話，你肯定不會買，會覺得是什么垃圾玩意....但我們首先不以賣東西為目的，而是尋求幫助，希望你幫忙填寫一份調查問卷，等你填寫完，還會贈送一份小禮物，那么很多人就不會拒絕.....等你填寫完調查問卷，我送你一樣不值錢的小禮物，再提出幫你用儀器做個免費的皮膚檢測，這個時候凡是答應了填寫調查問卷，還接受了小禮物的人，基本都不會拒絕.....等做完皮膚測試，我們在告訴你，你的皮膚狀況不是很好，最好使用我們的護膚品，現在正在做活動，可以打六七八折.....這個時候你就已經掉進了服從性的心理陷阱，多少都會買點東西表示一下！”
付遠卓聽的目瞪口呆，搖著腦袋不敢相信的說道：“成默....你得趕快解釋一下，要不然我絕對認為你是職業騙子，這說的頭頭是道的....我都想和你一起去街頭行騙去了....”
成默則有些無奈的說道：“其實我并不想這樣做，只是兩個星期的時間太短，不聚攏一批你的忠實信徒，很難逆天改命，畢竟你的案底實在太厚了！”
付遠卓摳了摳腦袋，“這不原來不懂事么？”接著他又“嘿嘿”一笑，小聲的說道：“對了，那個....你剛才不是服從心理可以撩妹嗎？該怎么撩？”
成默猶豫了一下說道：“假設你要約一個平時沒怎么說過話的女生出去，不要直接說我有沒有機會請你吃個飯什么的....你要先請她幫個小忙，比如借下筆，借本書什么她一定不會拒絕的，然后過一小段時間，在向她提出第二個幫助要求，這個幫助要求，要比第一個大，但絕對要在她的能力范圍之內可以比較輕松完成的，比如借課堂筆記或者借下自行車....然后第三次就可以順理成章的請她吃飯了....”
付遠卓忍不住狠狠的拍了下桌子，沖著成默大喊道：“大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