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響起了一聲炸雷。
電光照亮了幽暗的病房。
還有謝繼禮蒼白的臉孔。
他抬起手腕沒有看到自己的烏洛波洛斯,于是扭頭看了眼床頭柜上的電子時鐘,上面跳到了2024年12月24日,PM9時。
還過3個小時就是圣誕節。
“要喝點水嗎?”王晉妍問。
謝繼禮搖頭,用略微沙啞的聲音問:“現在是什么情況?”
王晉妍嘆息了一聲說道:“我勸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吧!既然他們要罷免你,就讓他們罷免,我看他們誰能收拾這個爛攤子。”
謝繼禮沒有說話,眼神中有些難言的疲憊。
王晉妍抬手掖了掖被子,“其實就我看,和談也未嘗不好,星門雖然在衰落,但實力還是比我們強一大截,況且恩諾思如今根本不愿意幫助我們。以我們的力量要和星門硬碰硬,得付出多大的代價?萬一星門不守戰爭對等原則,把幾個神將全派去太平洋,這個仗有辦法打嗎?依我看,只要星門開出來的條件不要太過分,就由得他們和談吧!料想星門也不敢太過分了,打仗這種事,不止我們不想,他們也不想,要不然也不會任由三號艦繼續逃跑了。”
“我昨天做夢夢到廣令了。”謝繼禮凝望著虛空說,“還是岳楠打仗的時候,那時我們剛過邊境線,趟過了一條水河,沿著土路徒步前進,偶爾也會路過村寨,十室九空,躺著的全是岳軍尸體,那里的天氣炎熱,臭味刺鼻到難以忍受,尸體也腫脹生蛆,看一眼就瘆得慌。我們的戰斗任務是由通農向安樂前進,配合友軍尋殲敵軍346師,臨近戰斗時,上級要求我們扔掉一切可以扔掉的東西,輕裝前進。匆忙中,我犯了一個原則錯誤:沒有舍得扔掉身上那個一斤重的白鐵皮黃桃罐頭。”他笑了笑,“本性難改,什么時候也不會忘記吃啊!卻將雨衣給扔掉了,后來為此吃了大苦頭。”
“這個故事你說過了。”
“我說過嗎?”
“說過了,還跟小進說過,打完一場惡戰,所有人都累的不行,你拿著那個黃桃罐頭暗中叫廣令來吃,結果他叫來了二十幾個人,你一看二十幾個人傻眼了,然后你們就輪著圈往罐頭里倒芭蕉葉里積的雨水,每個人就喝點甜汁,最后罐頭里剩下的黃桃給了傷兵.....”
謝繼禮笑了下說:“那是我喝過最甜的罐頭汁了。”他又沉默了須臾,低聲說,“我們營一共五百多人,基本都是新兵,最后回來的只有三百多人。大半還帶了傷。打仗確實很殘酷啊!你肯定無法想象樹枝上掛滿腸子的場面,斷臂殘肢漫山遍野,我看到我們營的醫務兵小廖倒在了溪水里,想把她拉起來,卻只拉起來半截身子,她當時還沒有斷氣,說她褲袋子里還有兩塊錢,讓我幫忙帶回去......”
王晉妍嘆了口氣說,“所以他們害怕也正常。星門打仗是日常,我們有多久沒打過仗了?”她放下按在被子上的手,“說實話,我希望打,沒有誰比我更恨星門了,要不是凡帝岡那邊還給了我一點念想,我恨不得全面開戰,叫我上戰場我都愿意。但歸根結底,問題是現在不是你想打就能打,是你沒辦法說服他們下定決心去打。如今不像當年,當年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現在大家都有錢了,害怕這一仗打得賠光家底....”她又柔聲安慰道,“算了,你也別想那么多了,再休息一會,明天你也別去開會了,借病讓他們去談吧!如果星門的條件實在太過分了再說.....”
“你這些天有跟教宗聯系嗎?”謝繼禮問。
王晉妍點頭。
“閨女還好吧?”
“挺好的,就是不怎么愛說話,也不和別的小朋友玩,就愛看書,和小進小時候一模一樣。”
“教宗還有說什么其他的話嗎?”
王晉妍遲疑了一下說道:“他說:世界不能淪陷于撒旦信徒的手中.....”
謝繼禮靠在床頭又沉默了一會,忽然掀開被子,穿好拖鞋,說道:“我去上個洗手間。”說完他向著病房的洗手間走去。
“要我扶嗎?”
“不用。”謝繼禮說,“只是睡了個長覺而已,我現在精神著呢!”
“那我休息會。”
謝繼禮應了聲“好”,推開洗手間的門,燈光自動開啟,他走到馬桶前面坐下,面無表情的凝視著鏡子,就這樣放空了一會大腦,隨手拿了張插在墻上不銹鋼籃子里的報紙,醫務人員知道他喜歡看報紙、雜志,無論是客廳和洗手間都會準備有當天最新的報紙和雜志。
打開一看,《泰晤士報》的頭版頭條給的就是太平洋上的戰事,照片是星門航母在太平洋上航行的照片,內容是說目前局勢對星門大優,盡管三號艦有神將坐鎮,都只能狼狽逃竄,杭康流入倫墩的資金再創新高。報紙下方還給出了陳少華和拿破侖七世的照片,說陳少華和拿破侖七世已經成為和談的關鍵人物。還分析說不管太極龍這些年表現得如何強硬,最終還是缺乏與星門正面對抗的勇氣以及底氣,世界依舊屬于盎撒。
謝繼禮將報紙揉成一團狠狠的扔在地上,坐在馬桶上費力的喘息了片刻,才站了起來,彎下腰心平氣和的將報紙撿了起來放在洗手臺上鋪平整,然后折疊好,重新放進籃子里面。他推開門躡手躡腳的向客廳的方向走,輕輕的擰開了房門,卻還是驚動了王晉妍。
“你去哪?”
謝繼禮動作僵了一下說:“我去客廳和鄭長恩他們聊聊.....”
王晉妍無奈的搖了搖頭,躺在了病床邊的另一張床上。
謝繼禮稍稍松了口氣,走進客廳,鄭長恩和四個警衛都在坐在落地窗邊的沙發上看電視,還有兩個醫生靠在另一側的長沙發上休息。見謝繼禮出來,幾個人全站了起來,喊道“校長”,他笑了笑說道:“坐下。”
雨點噼噼啪啪的打著落地窗,BBC新聞正在播放星門發言人要求太極龍開放核設施讓聯合國進駐檢查的新聞,鄭長恩抬手就拿起遙控器關掉了電視。
兩個醫生也迅速的跑了過來,給他做了番檢查之后,又是好一陣叮囑他要注意身體。
等檢查完,謝繼禮看了眼電視機,問:“關了做什么?”
“您要看嗎?”鄭長恩連忙拿起了遙控器問。
“也沒有好看的。星門翻來覆去就那幾板斧,你要不理他,他也沒轍!”謝繼禮不屑的說。
幾個警衛和醫生都笑了起來。
等捧場似的笑聲過后,謝繼禮靠在沙發上隨口問道,“你們看了新聞是什么感受?”
沒人敢說話,每個人都正襟危坐,滿臉肅穆。
謝繼禮笑道:“沒必要這么嚴肅,大家隨便聊聊.....不要認為你們的話能影響局勢。”
幾個人面面相覷,最后還是鄭長恩先開了頭,嘆了口氣說道:“星門的宣傳能力太強大了,那些外國人被洗腦洗的已經智障了。”
“他們需要一個假想敵。毫無疑問,我們太極龍是最合適的。”
“我覺得有些憋屈。”
“星門實在欺人太甚了!”
“我們的一些宣傳機構實在太拉胯了!竟由得一些人胡說八道......”
有人忍不住問:“校長真要和談嗎?”
謝繼禮看向了提問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報告校長,我叫喻廷中!”
謝繼禮笑了笑說:“那一屆的?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87屆的,家里就是做點小生意,物流生意。”
“如今生意怎么樣?”
喻廷中靦腆的笑了笑說道:“不像以前,以前比較賺錢,現在物流投資大,回報低,一條專線起碼要100500萬才能弄,三方的話你必須有豐富的從業經驗,快遞只能付加盟費了,就賺點辛苦錢。”頓了下他又說,“不過物流還算能混下去的行業,其他的行業大部分這兩年都比較慘。”
謝繼禮點頭說:“這幾年確實會比較難熬。”隨即他又問,“那經濟這么差,你覺得我們該不該和星門打?”頓了下他說,“暢所欲言,不要有什么顧忌,我也就是聊聊天而已。”他“哈哈”一笑,“反正我明天就要‘下課’了.....”
眾人沉默。
謝繼禮揮了下手,“作為太極龍戰士說真話都不敢嗎?沒什么好怕的!”
喻廷中遲疑了一下說道:“我當然覺得應該打。”
“為什么?”謝繼禮好奇的問。
“茍著也不是不行,但不打的話,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超越星門的機會了吧!也許不打付出的代價更小,但不打的話星門就純賺,肯定能再次拉開和我們的差距.....假使說星門真拿下了伊甸園,掌握了上帝基因,也不知道我們以后還有沒有機會追得上他們。如果只是出于個人考慮,打不打無所謂,但為后來人想,打一打,也許可以為他們爭取更多的空間。”喻廷中擺了擺手說,“當然這只是我自己一點不成熟的看法。”
謝繼禮點頭,“說的很好嘛!”他又看向了坐在喻廷中旁邊坐得筆挺的高壯男子,“小姚,你怎么看?”
小姚撓了撓頭說道:“校長,說實話我也想打!”
“說說理由。”
“我沒想那么多,就是覺得這是個立功的機會,我爸爸來說我沒上過戰場,就是躺在他的功勞簿上吃飯,我不服氣!我想上戰場證明我自己。”
謝繼禮笑,“你爸也就上過一次戰場而已。”
“上過一次也夠他吹一輩子的了。每次喝了酒就吹,說和廣令叔一起扛過槍,是出生入死,過命的兄弟.....”
聽到謝廣令的名字,謝繼禮的臉上又泛起了思索的表情,他低聲說道:“上戰場可不是那么好玩的。你們這些毛孩子,可別把戰爭想象的那么美好,什么兄弟義氣、革命友誼之類的。真要去戰地醫院看看,你們就知道戰爭的殘酷了。我記得當時我在岳楠,跟隨上官去野戰醫院慰問傷兵,那一年我們能夠提供的醫療條件還很差,岳楠那邊天氣又悶熱,蒼蠅到處亂飛,還沒有進醫院就看見了一地的傷兵,我看見了我們營的一個小伙子,李小唐,才21歲,營地里沒有位置,他就被放在空地上,彈片劃破了他的肚子,還削走了一大塊皮膚,根本就縫不上,他的腸子露在外面的,蒼蠅就落在他的腸子上,我留著眼淚給他揮手趕蒼蠅,怎么也趕不過來,他看見我,痛苦得示意讓我開槍殺了他。在他旁邊是柳俊,也是我們營的,不慎踩了雷,腿和胸都被炸爛了,抬到戰地醫院還沒有來得及進去,就死了,汽油火化還是我弄得,骨灰也是我裝進罐子里帶回來的。在柳俊旁邊的是戴指導,他全身中了二十多塊彈片,整個人都血淋淋的,他命大,活了下來,但落下了一身的病根,17年去世了。我的上官直接發了脾氣,把醫院的人叫來一頓臭罵,結果那個醫生甩手就走,說有本事你自己救,我還要去做手術。我們進了醫院,根本話都說不出來,里面的傷員受傷更嚴重,我看見一個小戰士,他的下巴直接炸沒了,就一個窟窿眼和舌頭,他躺在那里沒有一個人敢看他,整個醫院都慘不忍睹......”他面無表情的說,“不怕你們笑話,我當時很久都沒有緩過來,后來極少再去野戰醫院。”
小姚心有戚戚的點了點頭,“我爸說過,當年已經很久沒打仗了,訓練也有點懈怠,所以那一仗打的特別慘,他們那個營300多人,最后完好無損回來的就一百多人,其他的不是受了傷,就是犧牲了。”
“那你不害怕?”謝繼禮笑,“就為了戰功?”
“反正我現在不害怕,上了戰場就不知道了,但我覺得吧,畢竟我們是天選者,命比較硬,恐懼感應該沒那么強烈。”小姚肅穆的說,“更何況我們太極龍肩負著守衛國家的使命,有些事,你怕也不能躲,不如拼了,該上時就不能逃避自己的責任!”
謝繼禮點頭,他凝望著窗外瓢潑的大雨,低聲說道:“是啊!該上的時候,就不能逃避自己的責任!”
2024年12月24日,11時07分。
日夜海,政事堂。
機要會議室。
那張棗紅色的八邊形桌子已經空下了四個位置。剩下的位置上都坐了人,穿著中山裝和穿著太極龍制服的人各占據兩個位置。
昏黃的燈光在繚繞的煙霧間變幻,讓會議室如同沉浸在氤氳的霧氣中,而躲在那霧氣中的那些臉龐,組成了油畫般凝重的人物肖像。有人愁眉緊鎖,有人面無表情,有人抽著煙一口接著一口,有人手扶著額頭揉這太陽穴。
直到敲門聲響,會議室里寂靜才被打破。面色凝重的于高遠和臉色鐵青的劉玉走了進來,他們一言不發的坐下,劉玉便將手中的文件摔在了桌子上。
其他人看到劉玉的動作依舊沉默不語,沒有人主動開口說話。
于高遠咳嗽了一聲說道:“既然謝繼禮同志病了,就由我代替他主持回憶。”他看向了坐在白寧身旁穿著中山裝的男子說道,“聶永勝同志,先說一下表決會的情況。”
聶永勝說道:“明天表決會,175位常代已經系數到達京城,今天我們先開了一個通氣會,并在酒店一一做了懇談,目前有97位常代答應明天投票要求謝繼禮卸任,有29人說會投棄權,所以表決通過問題不大。”頓了一下他說,“當然最好還是謝繼禮同志自己提出辭職。”
于高遠看向了白寧,“今天謝繼禮的人有沒有和常代接觸過?酒店安保工作沒問題吧?”
“謝繼禮兩個多小時才醒來,醒來之后一直就在醫院,沒有出來。”白寧說,“目前沒有任何人接觸常代。”
于高遠點了點頭,“盡管這次選的常代基本都是來自工商界的人,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謝繼禮的威望還是很高的,明天早上表決會召開之前,務必把工作落實到人,至少這97個已經答應投票的常代的工作要做踏實。”
“沒問題。”聶永勝說。
“下面就請劉玉同志說一下我們與歐宇以及約翰·克里斯·摩根神將初步的電視談話的備忘錄內容。”
劉玉凝視著桌子上的文件半天沒有動作。
于高遠看向了劉玉,淡淡的說道:“劉玉同志,到你發言了。”
劉玉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翻開文件,囁嚅道:“第一份是歐宇發來的備忘錄《給太極龍方面的建議》,以下是詳細內容:如果太極龍愿意與我方合作,就解決太平洋區域的安全問題達成協議,我方愿意保證太極龍方面的安全和獨立,但為了實現太平洋區域的永久和平,希望貴方簽署自由航行協議,公開承諾削減戰備支出,有限度的同意聯合檢查組進駐太極龍核基地,進行檢查。并在檢查結果出臺后,按內容對太平洋各國進行經濟補償。”他扔下手中的第一份文件,拿起第二份,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平復怒氣,“第二份是約翰·克里斯·摩根神將發來的《備忘錄》,以下是詳細內容:減免和增購星門國債,數額待議;放開金融管制,允許資金自由進出;匯率彈性化,禁止貿易保護主義;限制核武器,裁撤太極龍成員,并完成烏洛波洛斯私有化;同意聯合檢查組對太極龍所有基地進行檢查;摧毀已經建好的南方海域各島嶼的太極龍基地;以及放棄追求陳少華的責任,并且不能剝奪陳康神將的神將之位......希望貴方優先解決我方深切關注的各種問題,如果能夠答應,我方隨時可以開啟坦誠的會談......”他抬起頭,冷聲說,“這是兩份備忘錄的全部內容。”
白寧站了起來,沉重的金絲楠木椅劃拉出了銳利的聲響,他咬牙切齒的說道:“喪權辱國!喪權辱國!”
于高遠瞥了眼白寧說道:“白寧同志,不要激動,星門獅子大開口又不是一天兩天的習慣了,他們漫天要價,我們落地還錢就是,沒必要一驚一乍。”
白寧握緊了拳頭,緊緊的閉了下眼睛,還是坐了下來。
“先討論一下吧!”于高遠環顧了一圈,“我們能夠滿足他們那些愿望?”
清晨6時。
謝繼禮從床上坐了起來,病房里只有一盞小夜燈亮著的,玻璃窗上的雨滴飛快的流動,模糊了視野。
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
他沉著臉注視著窗外,什么也看不見,完全沒有天即將破曉的樣子。呆坐了許久,謝繼禮起身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在臥室里四處翻找外套,打開衣柜的聲音驚醒了還在睡著的王晉妍。
“你這么早起來干什么?”王晉妍睡眼惺忪的說。
“找外套。”謝繼禮頭也不回的說。
“這個時候找外套做什么?”王晉妍坐了起來,“表決會要九點才開始啊!”
“我想了一晚上,覺得我不該就這樣放棄。”謝繼禮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我想問看看年輕人們的想法,這個世界終歸是他們的,我們一群老頭子,不能替他們做決定。”
王晉妍愣了一下,說:“怎么問?”
“直播。”謝繼禮猶豫了一下說道,“現在的年輕人不是都喜歡看直播嗎?”
“直播?這也太......不得體了吧?會不會有些逾矩?”王晉妍下了床,“要不你去學校做做調研?這樣也能接觸到年輕人。”
“來不及了。”謝繼禮回頭看向了王晉妍,“再說了我去學校,那群人不得嚴防死守?能聽得到真話?”
王晉妍咬了咬嘴唇,“你決定了?”
謝繼禮點頭,“破釜沉舟。”
王晉妍微笑著擁抱了一下謝繼禮,隨后走到另一側的衣柜前面,挑了件深藍色的西裝掛在衣柜門的把手上,隨后又挑了件灰色的中山裝,還有一件黑色的呢子夾克,舉了起來問:“穿那件?”
“你覺得哪件顯年輕,就哪件......”
片刻之后,謝繼禮穿著黑色的呢子夾克走到了客廳,鄭長恩和四個警衛依舊沒有睡覺,忠實的履行著他們的職責。
“長恩,過來,把你的手機拿過來。”謝繼禮說,“幫我弄下直播。”
“直播?”鄭長恩有些詫異,“您要直播?”
謝繼禮點頭說道:“你們年輕人不是現在都喜歡看直播嗎?我想找個平臺,弄個直播,問一下現在年輕人的想法.....”
“校長!?”鄭長恩滿臉震驚的說,“這不太妥當吧?況且發言稿什么的,媒體什么的,都沒有準備。”
“就是沒準備才好。”
“校長......”
“古代皇帝還能微服私訪呢!我就直個播怎么了?這不是討好你們年輕人的方式嗎?”謝繼禮認真的說:“幫我弄一下。要不然我就找小喻和小姚了.....”
鄭長恩只能掏出手機,問道:“那選擇那個平臺?”
謝繼禮環顧了一圈問:“你們說那個平臺年輕人比較多?”
喻廷中遲疑了一下說:“B站吧!”
“對B站平均用戶年齡才21歲。”
“喲!小姚很熟悉啊!”
“我平時也看看動漫什么的。”姚朝文憨憨的笑著說,“主要是買了點股票,你要在B站直播,我現在就再買點.....”
等鄭長恩將手機架好,自己測試了一下便對謝繼禮小心翼翼的說道:“可以了,校長。”
謝繼禮稍稍有些緊張的問:“可以了嗎?”
“可以了。”鄭長恩點頭說。
“我坐這里就可以?”謝繼禮坐在了手機前面,隨后問道:“直播開始了吧?我在哪里看有沒有人?”
“這里....”鄭長恩指了指左上角,“現在是零人.....”
謝繼禮虛著眼睛看向了左上角,“濛古上單?這是什么意思?”
鄭長恩老臉一紅,“這是我的ID....”
謝繼禮自然是不清楚什么意思的,笑了下說道:“我這直播間沒人該怎么辦啊?”
鄭長恩也犯愁了,“沒人......”
一旁的喻廷中掏出了手機說道:“這還不簡單,刷禮物啊!!!”
“對!對!對!”鄭長恩喊道,“快點,都拿出手機來,給校長刷禮物。”
姚朝文說道:“我刷了一千個小電視,再刷一千個探索者.....”
說著手機屏幕上光暈閃動,從閃爍著電磁光波的破口中,跳出了一個長得像是螃蟹的小電視。屏幕上方出現了一行字:文以載道為濛古上單投喂“小電視飛船”,接著開始了無限刷屏。
謝繼禮完全不懂,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沒啥意思”姚朝文笑呵呵的說,“差不多是放禮花打的意思!”
“哦可人都看不見了。”謝繼禮說。
“我現在把禮物特效給關了。”
鄭長恩連忙彎腰關掉了禮物特效給關了,但還是有接連不斷的“文以載道為濛古上單投喂小電視飛船”的字幕在上方閃過,接著又多了“我妻蕾姆為濛古上單投喂小電視飛船”的字幕,然后是“Life為濛古上單投喂小電視飛船”.......字幕接連不斷,開始有人擁進直播間。
低調小王進入直播間。
黃黃黃瓜進入直播間。
無力的小喵進入直播間.......
看到謝繼禮彈幕也刷得飛起來了。
“來看土.....豪......臥槽.....這土豪不簡單啊”
“為ID點贊”
“臥槽這啥?”
“我的天,我看到了什么?”
“這個......是不是犯法了?”
“還有人膽子這么大的嗎?敢裝那位?快點拖出去斬了!”
“B站藥丸”
“陳叡快出來見上帝啦!!!”
“麻油這一大早直接把我給嚇醒來了!”
“超管呢?我打賭還有二十秒就要封直播間了。”
“超管正在路上。”
“這不是超管的問題,這是警察蜀黍的問題了!”
“怎么一下多了這么多艦長?”
“好像直播榜第一了,有人刷了一萬個小電視.....”
超級管理員進入直播間。
“濛古上單要無”
謝繼禮看見彈幕如水一般的流瀉,轉頭問道:“這是有人進來了吧?都是他們打的字?”
鄭長恩抹了把汗水說道:“是的,校長。”
謝繼禮回頭過來,對著攝像頭揮了揮手,微笑著說道:“B站的各位小朋友、大朋友,你們好,我是謝繼禮......”
瞬間,所有的彈幕停滯了一下。只有上方的禮物投喂的字幕在不停的跳動。十多秒后彈幕發了瘋似的向上開始彈,速度快到根本看不到文字。
謝繼禮繼續說道:“很高興來到B站,今天坐在這里進行直播是想和我們夏國新生代的年輕人們交流一下。”頓了一下,他說,“就是這個時間點,大家是還沒有睡?還是剛剛起來?”
鄭長恩的另外一臺工作手機震動了起來,他拿出手機來看了一眼,“宣傳部門打電話來了。”他轉身走到了一旁。
謝繼禮看到彈幕全是“沒睡”,笑了笑說道:“那大家的作息不是很健康啊!一定要協調好學習、休息和娛樂的時間,因為你們才是實現民族偉大復興的生力軍,你們肩上擔負著民族的希望。每一代年輕人都有自己機遇和使命,新時代即將到來,大家一定要做好準備啊!”
就在這時,上方的字幕跳出了“陳叡為濛古上單投喂小電視飛船”的字幕,緊接著飄過的是“陳叡成為該直播間總督”的字幕,整個直播間再次安靜了幾秒,隨后直接沸騰了。
“臥槽”
“還真是啊!”
“我的天!”
“陳叡這是真成B站總督了吧?”
“敢扣直播打賞嗎?”
“謝叔叔好”
“謝叔叔早上好!”
“我從今以后一定好好讀書!”
“合影留念!”
“合影!”
“合影留念!”
數不清的禮物字幕飛快,無數的人成為總督、提督和艦長,直播間陷入了瘋狂狀態。
鄭長恩走了過來,在謝繼禮耳邊說道:“已經和B站那邊溝通過了,他們現在就把您的直播間放到首頁,禮物到時候都會原路退回。”
謝繼禮點頭,他看了看彈幕說道:“今天來到B站呢,也不是為了教育大家,我想大家平時在學校,在家里也都聽夠了。今天開這個直播,就是想問問大家有關最近事情的想法。”他嚴肅的說,“沒錯,最近的一些傳言都是真的,星門在太平洋上襲擊了我們的艦隊,因為有叛徒的存在,我們的那只艦隊,全員犧牲了。這件事對我們太極龍來說沖擊很大,有些人主戰,有些人主和,我想問問大家的想法,畢竟這個世界的未來是你們的,你們是覺得給些錢打發他們好,還是堅持和星門戰斗好?錢可以換來和平。戰斗就意味著有犧牲,也許是你的朋友、親人、鄰居,甚至可能是你自己。不僅如此,戰斗還可能帶來經濟衰退,大家的生活受到一些影響,而且戰斗下去能換來什么呢?目前我們誰也不清楚,畢竟我們的對手是星門,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組織!所以大家一定要想清楚再回答,因為后果是我們全體,甚至可以說主要是你們來承擔。”
“堅決不給錢!”
“當然是戰斗!”
“戰斗!”
“我就是戰狼本狼!”
“和星門打我捐一個月零花錢!”
“我們的命運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如果打!我一定報名參軍!”
“為了實現華夏民族的偉大復興!干死星門!”
“他們永遠不能再讓我們簽訂不平等條約!”
“剿滅白匪!”
“解放亞美麗加人!”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
“華夏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著發出最后的吼聲!”
“起來起來起來,我們萬眾一心,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
“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前進、前進進......”
“前進!”
“前進!”
“前進!”
“入關!”
“入關!”
“入關!”
“入關”的彈幕占據了全部的發言頻道。
謝繼禮有些疑惑的問:“‘入關’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鄭長恩連忙解釋了一下,謝繼禮“哈哈”大笑,他看了眼時間,已經七點十分了,便拿著手機站了起來,說道:“現在我帶大家去看看升旗!”
2024年12月25日,清晨7時。
承平門廣場。
大雨滂沱中的承平門華燈齊放,在燈光的映照下,雨中的承平門宛若一座雄偉的玉雕晶瑩剔透光彩奪目。雖然下著瓢潑的雨,天氣又冷之又冷,廣場上還是擠滿了人,有些打著傘,有些穿著雨衣沉默的站在廣場上公路上。并且人還越來越多,一層又一層的將升旗區圍了起來。很快就有太極龍戰士趕了過來,開始維持秩序。
就在7時10分的時候,謝繼禮乘車來到了承平門,在涌動的人潮邊,他下了車,向著升旗區走去。鄭長恩趕了過來,把傘舉在他的頭頂,拿著手機的謝繼禮嫌棄的推開,說道:“這點雨怕什么?”
鄭長恩無奈只能收起傘,示意警衛們警戒。
謝繼禮完全不管警衛的工作有多難做,在閃爍的燈光和歡呼聲中謝繼禮向著升旗區走。大雨之中放眼所及之處黑壓壓的全是人,偌大的廣場上似乎連一片空地都沒有了。然而,在他所到之處,人們自覺的為他讓開一條通道。有人像他伸手他也不拒絕,在雨中微笑著和他們握手問好,看到一旁在寒風冷雨中凍的發青的女生,他停下了腳步,回頭從鄭長恩手中拿過傘,遞給了女生,說道:“打好,別感冒了。”
女生一下就哭了出來,顫抖著說:“謝謝,謝謝謝校長。”
謝繼禮“哈哈”一笑,摸了摸她的頭發,繼續向前走。就在他在走到了升旗區前面時,儀仗隊從承平宮里走了出來,他們邁著堅毅而矯健的步伐從偉人像下走過,踢踏的腳步聲蓋過了大雨的聲音,響徹承平門的上空。
謝繼禮停住了腳步,他神色莊嚴的凝視著儀仗隊,看著他們走過承平街,走向升旗臺,將那面鮮血染紅的旗幟拋向空中,然后緩緩拉起。
一聲軍號響,震天動地的國歌聲響徹云霄。
所有人都在歌唱,在莊嚴的歌聲中無數人莫名其妙的就留下了淚水,雨水和淚水混作一團。
歌聲中,雨,忽然奇跡般的停了下來。
謝繼禮抬頭仰望著旗幟緩緩升起,虛著的眼睛完全睜開,旗幟在冷風中漫卷,他與成千上萬的人們一起歌唱,他知道他們為什么冒著大雨來到這里,他也知道這沉甸甸的歌聲中飽含著怎么樣的情感。這面旗幟、這座宮殿、這片土地,都是悠久。漫長而坎坷的,這歌聲是艱難、是雄壯,也是無敵的,在歌聲中他仿佛聽見了嘹亮的號角、隆隆的炮聲,還有錚錚的誓言。
他聽到這高亢激昂直沖九霄的歌聲就知道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在國歌結束的瞬間,他放下了手,轉頭看向了那幅畫像,輕聲低語:“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
“現在聽來,這句詩都是那么的有力量。”
謝繼禮轉頭,看見穿著太極龍制服的白寧就站在他身邊,他有些訝異,“你怎么來了?”
白寧笑著說:“我也是你直播間的總督呢!”
“總督是什么?”謝繼禮問。
“哈哈”白寧說,“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要我侄子給我弄的。”
謝繼禮點了點頭,“常代們在哪里?讓我去見見他們。”
白寧毫不猶豫的回答:“好。”
“走!”謝繼禮轉身,人潮頓時分開,仿佛他就是那引領以瑟列人走過紅海的摩西。他聽見了《歌唱祖國》的聲音,這歌聲如颶風,浩浩的吹過磅礴的宮殿,吹過裙樓廣廈,吹向神州大地,他耳膜如鼓,此時他的心臟和億萬人共同跳動。
在走到汽車邊時,他回頭看了眼暗色如磐鴉雀無聲的人群,表情堅毅的上了車。
2024年12月25日,清晨8時15分。
京城飯店。
渾身濕透的謝繼禮一步一個腳印走進了喧鬧的早餐廳,被包場的京城飯店,從昨天開始就只接待來慘叫表決會的常代,此時嘈雜的早餐廳里全是正在用餐的常代。
謝繼禮走到了餐廳的中央,用力的拍了拍一張空桌子,巨響驚動了正在吃飯的常代們,看到謝繼禮,全都停止了交談和吃飯,不少人還驚訝的站了起來。
在聚焦過來的視線中謝繼禮環顧了一圈,左手插著腰,右手舉起了手機,“我今天來到這里!不是為了你們是否罷免我!說實話,我不在乎這個位置!一點都不在乎!坐在這個位置上對我來說是一種煎熬!”他大聲的說,“我來到這里,是為了和各位聊聊,我們即將面對什么!我想大家已經知道現在的情況了!各位都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自然知道破財消災,多么簡單的事情啊!錢能擺平的事情為什么要拼命呢?快點和星門談和吧!做生意,和氣最重要!我也這樣思考過,要不先談看看吧!談不好再打,時間在我,優勢在我!當年老槳不就是這么想的嗎?然后他現在哪里?”
眾人大笑了起來。
謝繼禮在餐廳的中央舉著手機來回踱步,等笑聲停了下來,他說道:“我剛才去了承平門,我冒著雨和上萬人一起觀看了升旗,我和他們一起唱了國歌,我感受到了一股匪夷所思的力量!我想問問你們多久沒有觀看升旗了?我現在還在直播,在我們國家年輕人最多的網站,B站,現在上億人正在收看這場直播!他們在刷著彈幕!在喊‘入關’,就在剛才我還不太明白‘入關’這個詞是指什么,但我現在知道了,它是現在的年輕人們一種對地緣政治關系的比喻。現在的世界秩序主導者,星門,就是大明朝嘛!而我們就是一群蠻夷嘛!不管我們這些蠻夷如何的討好、模仿大明,都無法改變大明對我們的看法和心態,蠻夷就是蠻夷!如果我們這些蠻夷不入關,就會永遠陷入到內卷化的競爭中,沒有出路!”他停住了腳步,“你們看,年輕人都比我們看得透徹!”
“所以我們這群蠻夷,給了星門錢,跪了下來,說我們只要和平,那么他們就會心滿意足的施舍給我們嗎?今天它污蔑你投了核彈,明天它說你在研究空天武器,后天他說你最近太老實了,我不放心!如果金錢真得能買來和平,慈禧太后做夢都會笑醒來!”他再次環顧了一圈,他斬釘截鐵的說,“不!他們會變本加厲的剝削我們!不要以為你們現在有點地位,就能永遠一直有地位,要記住,我們是夏國人!我們植根于這片土地上!這片土地好不了,你們也好不到哪里去!去到歐羅巴,去到亞美麗加做二鬼子舔他們洋腚?他們只尊重強者!”
此時餐廳里已經站滿了人,就連酒店的工作人員也全都擠了進來。匆匆趕來的于高遠、聶永勝和劉玉也混雜人群中。
謝繼禮看見了他們卻視若無睹,大聲的怒吼道:“74年前我們就證明過!也許星門能讓所有其他民族屈服,但絕不包括我們!五千年的歷史證明過!我們夏族人壓不跨的!他們一群才存在了兩百多年的白匪才是蠻夷!”他壓低了聲音,“我知道我們夏國的歷史不會終結,我知道不會,只是跪下去一次而已,我們也曾經跪過。也許等下次我們還有機會能站起來,我們做逃兵,做叛徒,讓我們的后代去犧牲,讓他們去戰斗,我們跪下來,讓我們這些做決定的人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這個決定對我來說很輕松,我甚至都不用來,我躲在病房里裝病就好。沒有人會責怪我,我的爺爺、我的父親、我的弟弟、我的女兒,都是為國捐軀,沒有人能責怪我。”
聶永勝擦了擦汗,“我覺得也許,取消今天的投票最好。”
“來不及了。”于高遠面無表情的說。
劉玉仿佛松了口氣,“打的話。也未嘗不可。”
他轉換成充滿激情的態度,用極富鼓動性的語調大聲說:“但我更希望我們,我們這一代人,有勇氣承擔起我們的責任,就像我們的先輩一樣,用前赴后繼的犧牲,為我們的后代創造一個偉大的國家!”
“讓他們為生活在這個國家而驕傲!而不是恥辱!”
“我們需要戰斗!戰斗!戰斗!”
“為了自己!也為了國家!民族!為了這片土地上生活的每一個人!以及我們的未來!”
“讓他們能夠驕傲的說出我是——夏國人!”
謝繼禮在氣貫長虹的時刻停了下來,他轉了一圈,鏗鏘有力的問道:“現在我有一個問題需要問你們!你們是哪里人?”
眾人緘默,面容如山雨欲來前的天幕。
一聲霹靂劃破了平靜,餐廳里響起了震撼的回音,餐具和吊燈與人群都在顫抖。
“夏國人!”
“夏國人!”
“夏國人!”
“我們,我們夏國人將繼續戰斗!一直到星門堅持不下去為止!無論是在海上,在陸地,還是在太空!英勇無畏的夏國人,都將奉陪到底!”謝繼禮堅定的揮起手,“勝利一定屬于我們!”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大喊:“勝利一定屬于我們!”
他們拍著桌子,揮舞著刀叉,舉起了拳頭,像是狂歡一樣的吼叫:“勝利一定屬于我們!”
“宣戰!”
“宣戰!”
“宣戰!”
“現在怎么辦?”聶永勝苦笑著問。
于高遠沉著臉說道:“他已經鼓動了民意,現在沒有人敢叫他下臺了,除非他一輸再輸。”頓了一下,“可我實在想不出他怎么贏?根本沒有一絲機會贏,他只會把我們太極龍拖入更深的泥沼。”
“反正我們已經盡力了,這一切都是他的選擇,后果由他承擔。”劉玉看向了謝廣令說,“我他宣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