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記得這謝昀是個穩重之人,怎會犯這般的錯誤。”
聽到建恒帝看似未起怒的語氣,嚴惟章眉頭微擰,似是在躊躇什么,卻是并未出聲,建恒帝見此不由生起幾分慍怒道:“嚴愛卿何時也變得這般閃爍其詞了。”
嚴惟章聞言連忙顫顫巍巍地起身,頗為惶恐地跪地請罪:“微臣失儀了。”
建恒帝慍怒的眉宇雖緩了緩,卻是并未全然消氣道:“起來回話。”
“是。”
嚴惟章晃晃悠悠地爬起來,連朝服膝前的灰也不敢拍,便小心翼翼地低頭道:“臣不敢欺瞞陛下,只是有幾言不知當不當說。”
“講。”
聽到建恒帝漸漸不耐的語氣,嚴惟章不敢再拖延,卻是漸漸感慨道:“自謝編修上任以來,微臣一觀,見其的確是難得的有才之人,以微臣看來,將來謝大人必是有一番大作為。內閣中的顧閣老也與微臣一般,愛惜人才,作為國子監祭酒,對謝編修平日里也是多有指導,如今在翰林院中,因著謝編修的才情與品性,與其交好者甚多,甚至有人言,但凡有要事之時,顧閣老第一個找的便是謝編修,謝編修一言,翰林院上下更是人人信服。而平日里有些旁的建議的編修薛大人,似乎在翰林院中便要沉寂了許多。”
嚴惟章話語平靜而祥和,聽起來似乎是長輩對晚輩的肯定與褒獎,可若仔細聽來,卻是細思極恐。
建恒帝原本壓下的怒火漸漸升起,眸中的冷意也愈發深了許多,他竟未想到,這謝家長子入了翰林院,混的竟是如此風生水起。從嚴惟章口中聽來,莫說是結黨營私,排除異己,這整個翰林院倒快成了他顧正德與謝昀的后院學堂了,想到此,他那頭疼之病似乎又漸漸起來了。
嚴惟章微微抬了抬眸,當看到建恒帝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那并不是很好看的臉色時,唇角不由浮現一絲笑意,隨即繼續誠懇地回答道:“微臣以為,謝大人頗有幾分像當年的楊德祖,才情絕世,又是出身于百年望族,難免有幾分文人的傲氣與灑脫,將來他之功業,便是微臣也是難以相比的,想必這一字之錯,只是個筆誤罷。”
筆誤?
建恒帝聽完不由冷笑,嚴惟章不說他倒快忘了,這謝昀還是出身于百年望族的謝氏,嚴惟章倒是有一言未說錯,當年“一人一口酥”的楊德祖恃才傲物,倒真與這狂傲的謝昀一般了。
他倒要看看,他這個天下之君鎮不鎮得住這般狂徒。
“來人!”
聽得建恒帝沉然的聲音,嚴惟章佯裝惶恐地看了一眼,一個內侍隨即走了進來,小心翼翼道:“奴婢在。”
“去將謝昀給朕召來。”
那內侍聞言微微一頓,隨即低頭道:“奴婢遵旨。”
話音一落,那內侍便腿腳麻利地退了出去。
此時在一個清幽的院落內,一個嬌秀的身影正焦急地跑著,一看到近在眼前的房門,想也未想便一把推開,只聽得門被推得“哐當——”的聲音。
原本正在練字的徐成君被這聲音驚擾地筆下一抖,筆尖的凝墨落在紙上,頓時暈了一大塊印跡,生生毀了一張好字。
徐成君見此當即秀眉輕擰,眸中帶著幾分不慍,正要抬頭斥責,卻是看到了一臉焦急緊張的杏春。(注:杏春就是當年被徐成君從內侍手中救下來的小宮娥。)
“杏春?”
徐成君一臉疑惑地看著眼前的身影,方才的不快稍稍散了幾分,再打量到少女薄汗淋漓的模樣,不由出聲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杏春聞言這才想起來一般,連忙疾步走進來,壓低了聲音對徐成君頗為緊張道:“姐姐不知,姐姐不是讓奴婢平日里留意嚴閣老,方才在御前伺候時,嚴閣老前去面見陛下,似是有什么話要說,屏退了咱們。我偷偷地在門外聽了聽,卻聽嚴閣老奉上了謝昀謝大人的奏章,說謝大人有一個圣君的圣字寫錯了,卻是沒有向陛下請求降罪,反倒是夸謝大人像什么楊德祖,將來連自己也比不得謝大人。”
聽到杏春一頭霧水的話,徐成君腦中早已轉了過來,背脊不由一涼,漸漸理清了其中的思路。
楊德祖因為恃才傲物死于曹操之手,這可不是什么好比較。
嚴惟章分明是又想重用舊計,想要對付謝昀。
而今日馮唯恰好不在御前伺候,嚴惟章分明是故意挑了這個時候,可見是要背著馮唯。
徐成君雙手緊緊攥起,眸光微微一閃,隨即看向身旁單純的少女道:“好杏春,今日多虧了你了,再勞你想辦法將此事告知馮公公,我去一趟乾和宮。”
話還未說完,徐成君便急忙朝外走,站在原地的杏春微微怔愣,隨即想起徐成君的囑咐,連忙也跑了出去。
這一路春日明媚,還帶著幾分冬日方走的寒意,徐成君卻是提裙一路小跑,當初為了方便御前伺候,她的住所離乾和宮并不遠,因而這一路下來,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便到了,可即使這樣,到了殿前的徐成君也是氣息急促,頭發微微凌亂了幾分,臉上泛起異樣的紅暈,額邊的發絲已然浸濕。
站在廊下的內侍皆是微微一愣,今日的徐女官不是不當值么?
徐成君平息了氣息,隨即理了理發鬢和衣裙,這才佯裝如常的去偏殿奉了幾盞新茶,緩緩朝暖閣走去。
當她走到暖閣外,果然聽得里面響起了謝昀溫文爾雅的聲音,讓她不由心中微微跳動的快了起來。
“回陛下,此奏章的確為微臣親筆所寫,可這一字卻不是微臣當時所寫出的那一字,微臣雖不才,卻是重視每一份上奏的奏章,完筆之時,皆會從頭至尾檢查,絕無紕漏才會上交,因而微臣敢言,微臣的奏章上,絕無這樣的錯字,這其中必有什么誤會。”
聽到此話,建恒帝并未出聲,而下一刻卻是響起了嚴惟章的慈和聲音。
“謝編修說的有禮,只是光以口說,難以信服眾人,不知可有證人或證據,予以佐證?如此便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