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夏的潮熱貼在了人的身上,密密麻麻地結了一層汗意,偶有一陣風襲來,更覺得身上微微泛涼。
偌大的崔府,寂靜的幾乎聽不到半點聲音,一眼望去,闔府上下漫天的白幡隨風烈烈作響,隱隱間,低沉而壓抑的哀泣聲從靈堂處傳來,伴著這風聲,仿佛一曲不盡的哀歌。
袁氏靜靜地躺在黑沉而肅穆的棺槨之中,雙手交疊在上,容顏一如從前那般滿懷慈和,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
靈堂下跪著府內的晚輩與丫頭,一疊又一疊的紙錢被扔進了火盆中,一點一點被紅茵的火蛇吞下,化為了灰燼,隨著風便能輕飄飄飛起,盤旋在空中久久不落。
漸漸到了后半夜,靈堂上的人漸漸少了,可那個纖瘦的身影卻是執著的跪在那兒,不曾動過半分,恍然間,就像是石塑般。
“姑娘,奴婢求您了,求您歇歇吧,這樣下去,您的身子會受不住的。”
綠鬟近乎于乞求的哭泣聲輕飄飄落在崔知晚的耳邊,可少女似乎聽不到一般,仍舊怔怔地跪在那兒,一雙眸子沒有了從前鴻雁蹁躚的生動,仿佛只是一灘死水,沒有半點生機。
膝下鉆心而冰冷的疼痛似乎已經讓她麻木了,看著眼前這個厚重的棺槨,崔知晚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生生挖出來了一般,空落落的,卻是被灌進了更為冷冽的風。
母親溫柔的面容在她的腦海中一點一點浮現,讓她不由想到了小時候,小小的她依偎在母親懷中,吵著讓母親教她寫字的情景。
那些回憶都還在,可母親卻不在了,而她此生,也再看不到那個熟悉的笑容,聽不到那聲寵溺的呼喚。
“姑娘——”
察覺到崔知晚眼神中的渙散與異樣,一旁跪著的綠鬟越來越害怕,不由哭了出來。
一臉頹然的崔知琰看著這一幕也是鉆心般的疼痛,疲憊而泛紅的眸子滿是不忍。
“阿晚——”
話音脫口,崔知琰才知道自己的聲音已是嘶啞成這般。
眼前發少女仍然一動不動,崔知琰終于忍不住走上前,卻是聽到門口傳來了動靜。
只見一身素服的謝昀溫然走了進來,腰間除了緞帶,便再無旁物。
無聲中,崔知琰與謝昀彼此頷首,當崔知琰臉色觸動地看了眼靈堂前的少女時,謝昀也隨之看了過去,雙拳不由便緊了幾分。
再松開時,謝昀緩緩走上前去,崔知琰這便示意屋內的人皆一同退了出去。
“阿晚——”
男子溫和的聲音仿佛一抹悠長的笛聲,輕輕觸動了少女的心,可眼前的少女仍舊不動,怔然失魂的模樣,只讓人覺得心疼。
“岳母大人若是看到你這般,也會難過的。”
聽到這話,崔知晚終于微微動了動,下一刻,一滴淚便無聲地從少女的臉頰滑下。
“那日母親還答應我,回來與我一同用飯的——”
說到這里,少女語中漸漸哽咽,幾乎難受到發不出聲音來。
謝昀的眸子黯然覆下,下一刻便蹲身下去,半跪在少女的身邊,默然凝視著少女蒼白的側顏,語中想說,卻不知說什么。
“都是我的錯,若我那日堅持陪母親去便好了,或者回絕了鄭夫人的邀請,便不會這樣了——”
少女越說語中越發篤定,仿佛自己真的是那個罪魁禍首一般,蒼白而虛弱的臉上滿是自責與悔恨,一雙手緊緊攥著,力道大的全身都顫抖起來。
謝昀見此心下一沉,當即雙手扶住少女的肩膀道:“這不是你的錯,你又何曾知道會有這樣的變故,即便當時你陪著一同去,如今岳父大人與你的兄長要承受的痛苦只會更多。”
聽到這番話,少女似乎僵硬下來,看著崔知晚這般,謝昀心中更是添了幾分陰翳。
如今的他明知崔夫人的死因,卻是不得不瞞著眼前的人。
因為他不想將少女牽扯進這個漩渦之中,也更怕所有的不利再一次轉在她的身上。
“你沒有陪著同去,岳母大人必是欣慰的。”
感受到少女漸漸平靜下來,謝昀的神色更加認真,也更加溫和。
“阿晚,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送岳母大人最后一程,讓岳母大人即便是離開,也能安心。”
話音落盡,崔知晚終于抬起頭來,一雙濕潤的眸子靜靜地看著謝昀,當看到謝昀眸中的那抹溫和,恍然間,她心內空缺的地方似乎正一點一點的注入了暖流。
她知道,謝昀說的沒錯。
自母親走的那一天,父親就像是一夜蒼老般,就連身體也不復從前了。
而如今,長嫂懷著身孕,哥哥卻是承受著悲傷與重任,獨自扛起了一切。
她不能再沉淪了,即便為了母親,她也要堅強起來,與哥哥一同料理好眼前的一切,照顧好父親。
念及此,少女的眸中漸漸篤定,那一刻,柔弱的身子仿佛頓時撐起來了一般。
“謝謝你。”
少女的聲音平靜而溫柔,謝昀心中終于微微一松,語中卻是一如既往地溫和。
“你與我之間,永遠都不需要這三個字。”
少女聞言微微一震,嘴角漸漸勾起幾分弧度,轉而再看向那莊重而肅穆的靈堂時,眼眶不由再一次紅了,卻是難掩堅強道:“今夜,就讓我哭最后一次吧。”
話音落盡,少女默然低下了頭,一顆一顆的淚水再一次落在地上。
看著少女微微顫抖的肩膀,謝昀手中微微一捏,終究伸出手,用溫暖的懷抱環住了少女,啟唇間,是再溫和不過的話語。
“哭吧,今夜我陪著你。”
話音方落,懷中的少女再也抑制不住般,緊緊攥住他的衣裳哭了出來。
翌日,崔知晚已然平靜了下來,默然地與幾位長輩招呼前來吊唁的人。
而在這之間,正有那鄭夫人衛氏。
原來,崔夫人生前待衛氏如女,衛氏的夫君與崔尚書又有師徒之情,因此衛氏因袁氏之死而自責不已,曾在事發當日便去了袁氏靈前長跪一夜,任何人勸也不起。
此事在崔家人眼中原本是意外,見衛氏如此,便更無絲毫怨恨之情。
可這衛氏倒是重情重義,只言袁氏待自己如親女一般,因而乞求能如袁氏后人,在崔家幫忙料理后事,送袁氏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