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殺頭酒下肚,劉維明這幾日的陰霾一掃而光,他抬起眼角,努力側了側身子,對肅立在邊上的白蛟龍笑笑道:“兄弟,動手吧”說完,老實地將腦袋主動擺上了圓木樁。
兩行熱淚頃刻間涌出白蛟龍的眼眶。雖對劉維明的行徑很是鄙夷,可在此情此景下,十余年的兄弟之情浮上心頭,不容他不動情。手里的鬼頭刀也微微顫抖,似乎心意相通,不愿行此同袍相軋之事。
“兄弟,來吧,給個痛快,送我上路。”劉維明大張著眼睛,笑著催促。視線掠過高臺下,層層疊疊,盡是立正觀看的趙營兵士。
無意間,目光掃到一張年輕果毅的臉龐,那是趙當世,趙營的主人,自己昔日的主公。一瞬間,大獲山下血戰羅文垣、追擊急襲達州、施州衛力拒土兵等事走馬燈般從劉維明腦海中閃過。他長嘆一氣,緩緩閉上了雙眼。
“兄弟走好!”
手起刀落,鮮血濺上迎風獵獵的軍旗,劉維明身首異處。
趙當世背過身,沒有按照舊例去驗明首級,板著臉穿過人群走了。劉維明不能不殺,“叛我趙營者,雖遠必誅”。事后,趙當世說出了這么一句話。話不長,言簡意賅。有劉維明為例,趙營上下,大到千總,小到走卒,每個聽到這句話的人,心中都極受震撼。來到鄖陽后逐漸開始浮動的軍心也因此重新整肅。
暗通掃地王一事,趙當世無意牽連其他人,實際上,除了劉維明,也沒有人真心實意愿意叛離趙營。所以這件事情掀起的波瀾,很快就平息下去,未曾引發出其他負面的效應。
舊去新來,前營后司無主,趙當世在與諸將商議后決定將把總一職授予白旺。白旺是侯大貴極力推薦的人選,果勇沉穩,且其在這兩日中的表現,也足以讓人放心。反正欠他一個封賞的許諾未行,趙當世順水推舟,升了他一級,合情合理。
白旺感激涕零,摸爬滾打十余年,跟過大大小小十幾家勢力,只有趙當世,才真正把他當個人物看待。士為知己者死,白旺內斂,卻也有著一腔豪情熱血,他只覺,自己的命,從此就是趙當世的了。
就在劉維明死后第二日,闖王軍令倏至,全軍開拔,向西轉移。這道軍令來得很急,事出有因。
那日高迎祥之所以到了趙營不入,與劉哲匆匆離去,其實就是因為穆公淳的“驅虎吞狼”之計奏效了。
蝎子塊拓養坤沒有辜負劉哲與穆公淳的“期望”,一早便盯死了掃地王張一川。張一川前鋒軍馬才出營,他便急不可耐,點起人來,突襲掃地王的五處營寨。張一川主力未出,在倉促過后憑借著兵力優勢搶回一些主動權。雙方混戰半日,死傷頗多,要不是高迎祥及時趕到勸和,只怕張、拓二者真到了難解難分的地步,不斗個你死我活是不會罷手的。
張一川賠了夫人又折兵,又氣又恨,更怕拓養坤再度火并,招呼也不打一個,脫離了闖營,就在當夜拔軍而去,由上津北上轉進山陽、鎮安地面。
這邊亂局方歇,那邊闖塌天劉國能也出了事。就在同一天,劉國能偵察到西面張一川與拓養坤混戰,意欲渾水摸魚,率領數千兵馬出動。不料在鄖西縣遭遇了官軍秦翼明部。因走得急,哨探不利,為官軍占得先機,激斗后大敗,手下幾個得力干將黑煞神、飛天虎皆戰死,連自家營寨也不敢回去,直接就躲入闖營托庇。
高迎祥不明內情,劉哲卻是叫苦連天。一石二鳥的計劃雞飛蛋打,趙營安然無恙,劉國能反倒筋骨大動,真可謂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穆公淳得到消息,主動向劉哲負荊請罪,好在劉哲大度,嗟嘆一番,倒也不再追究。只是后來在高迎祥那里才探到些風聲,明白當初趙當世之所以能越過自己,順利約上高迎祥其實是走了韓袞的路子。韓袞與旁人不同,既是自己營中驍將,同時也得高迎祥垂愛有加。有他的面子在,高迎祥才會欣然趕赴趙營。
再將事情回想一遍,劉哲不由膽戰心驚,邊想,邊嘆趙當世這家伙果真膽大包天。將土地廟與趙營北大轅門的情況結合在一起,劉哲認定,趙當世會陷入掃地王前鋒的圍困不是偶然,而是他精心計劃過的。很有可能,他就是賭高迎祥能及時趕到解圍,所以,連自家兵馬也不讓出,完全裝成一個無辜的受害者模樣。而這個險之又險的計劃最終成功,也使他安然度過了這一場危機。
穆公淳聽了事情經過,也不住搖頭。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自己心思再縝密,也防不住趙當世熊心豹膽,兵行險招。他自忖出道來不說算無遺策,亦沒有這般落空過,羞慚不已下,直將“趙當世”這個名字死死記在了心中。
行軍在即,劉哲與穆公淳雖嗟嘆不已,可迫于形勢,也只得按下了再與趙當世較勁的心思。
闖營就像是一艘大船,不動時安堵如山,可要一動,似趙營這類附著在船底、接受庇護的小魚小蝦,也不得不隨之轉移。
按照高迎祥的部署,因為亂世王張一川等部已經北上,故而大軍在漢水北岸集結后,次第開拔,分道沿河西行,目的地乃是漢中。此次行動,高迎祥與拓養坤兩部為主力。劉國能為報鄖西敗在秦翼明手下的一箭之仇,主動要求留在鄖陽一帶斷后,不但負責與尚在襄陽、均州徘徊的老回回、曹操等營聯絡,同時還肩負著策應陜鄖通道,居中疏浚的重任。
作為闖營的新附軍,趙營也沒有繼續滯留鄖陽,從令跟在闖營邊上,與張妙手部協同負責大軍右翼的安全。
當闖營大部撤出鄖陽進入陜西,已到了四月中旬。這期間,秦翼明、鄧祖禹等部官軍竭力阻撓闖營行軍,但都為劉國能截了下來。劉國能吸取了前幾次的教訓,不與官軍纏斗,只是不斷佯攻,分散官軍注意,使之無法全力追擊。是以后來雖又在南漳、鄖陽分別為秦翼明、鄧祖禹所敗,可都早有準備、撤退及時,損失并不大。
盧象升將高迎祥從西趕到東,又從東攆回西,數千里間運籌數省官軍,其實也有些力不從心。故而高迎祥、張一川分兩路出鄖,他的部署在很大程度上已經跟不上時局的飛速變化。隨著秦翼明等部的阻攔失利,他審時度勢,沒有在襄陽、鄖陽、南陽等地繼續遷延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