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獻忠在崇禎七年轉進過四川,那一次的荼毒令川中許多百姓至今聞“黃虎”色變。次年,趙營入川,四川再度雞飛狗跳。而本年闖、趙二營聯手席卷重來,聲勢無疑較前兩次更為浩大。
侯良柱戰死軍滅、川北一片糜爛自不待提,而今,作為省府所在的成都城,也陷入了兵臨城下的困境。李自成放言,誓要攻破成都,與蜀王朱至澍“把酒言歡”。他的鬼話自無人相信。絕大多數人不相信的,是他要和蜀王飲酒之戲言,趙當世不相信的,是他攻破成都的決心。
之前提過,趙、李二人對終要離川的方針心照不宣,不過,他倆之間,也存在著分歧。通俗而言,李自成希望趙營來成都,與闖營會合,然后再擇機一起出川,但趙當世希望與李自成分道揚鑣。
促使趙當世決定脫離李自成的原因很多,主要說來牽扯到兩個方面,一個是領導權,一個是生存空間。
縱然目前趙營人數較闖營為多,可闖強趙弱的形勢終究難以逆轉,和闖營聯合,時間久了,就李自成自己沒那個吞并的心思,趙營也會慢慢給闖營吸收同化。而同化的結果,不單是趙營徹底消失,趙當世以及趙營系統的將領們,也勢必軍權旁落、逐漸成為邊緣人物。忙乎到最后為他人作嫁衣裳,不要說趙當世接受不了,拎出趙營的任何一個軍將都不會接受。
況且趙當世通過一路上與李自成的交流,大致了解了李自成的戰略想法。
可以說,李自成是一個鄉土觀念極重的人,這不是說他眼界狹窄,而是他始終認為,闖營的根就在陜西。離開了陜西,闖營就像沒有根的樹,終究難免敗亡。也因為心存這個執念,他才會在諸寇紛紛離開陜西的大流下,依然選擇留守,不惜賭上性命與洪承疇等官軍周旋。他每次離開陜西,都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就像這次,洪承疇在陜西布策得當,占盡了優勢,他不能不以退為進,躲入四川以避其鋒芒。但他明確說過,進入四川,一為了獲取喘息恢復的機會,二為扯動陜西方面官軍的部署,其中,后者的重要性還在前者之上。他之所以在川中鬧出這么大動靜,就是為了逼迫朝廷、洪承疇率陜軍援川,利用川中復雜蜿蜒的地勢,他有信心將陜軍的部署完全打亂,從而獲取再回陜西的戰機。
既然李自成想回陜西,那趙當世就不能回去。陜西是闖營的老窩,不是趙營的老窩。李自成在陜西振臂一呼,可以死灰復燃,他趙當世做不到。且回到陜西,形勢險惡,不是給官軍滅了,就是給闖營吞了。趙當世不會傻到自投羅網,他需要的,是更加廣闊的發展天地。
和第一次入川相同,他最終選擇的,還是去湖廣。
如果說從流寇的視角看,陜西已經成為李自成闖營的勢力范圍,那么湖廣乃至于臨近的河南、兩淮,仍然可以稱為群雄割據。活躍在湖廣以及廣袤中原腹地的流寇們多如恒河沙數,而且其中規模大者,論實力,完全不在李自成之下。那里充滿了挑戰,但也充滿了機遇。
在趙當世眼中,如今的趙營,遠未可說成熟完整,尚似一頭初生的牛犢。初生的牛犢,永遠跟著母親,被呵護關愛或是圈養在柵欄中望著那一片小小的天空,到最后的結果,不是被人宰殺,就是被馴服成俯首帖耳的良畜,這不是趙當世的追求。他希望,趙營能沖破拘束,奔向無盡的荒原與荊棘野蠻生長,即便會遭到不計其數的艱難險阻,但只要挺過去,就有機會慢慢成長為一只百獸敬畏的大野牛甚至瘋牛。
亂世,最寶貴的不是安逸,而是危險。危險帶來機會,抓住了機會,就等于抓住了時代的脈搏。
和許許多多揭竿而起的百姓類似,趙當世一開始,也不過是個赤貧家庭的一份子。若無變故,作為這種家庭出身的孩子,長大后能做到供自己衣暖飯飽,就是最大的愿望。但他抓住了機會,而且一個接一個抓住了許許多多的機會,才造就了今天的趙當世、今天的趙營。欲壑難填,在趙當世看來并不是一個貶義詞。只有在無盡的的驅使下,他才會產生足夠強大的動力砥礪前行。現在的他,當然不是最初那個只求溫飽的貧家子,他的野心與超出這十倍、百倍、萬倍。他對此并不覺得羞恥,反而篤定一旦失去了更大的追求與,那他離滅亡那天,也就真的不遠了。
趙當世到達梓潼后,就收到了李自成催促自己盡快前往成都的書信。他寫了一封回信,交給來使,讓他帶回給李自成。信里委婉拒絕了李自成的邀請,并大概闡述了自己想去湖廣的意圖。當然,在信中,趙當世冠上了許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其實他心里清楚,自己要走,李自成也不會阻攔。因為在漢中時,趙營已經相當于幫著闖營度過了一道難關,只憑此一項,李自成就不該為難自己。
送走信使,趙當世召開了一次緊急的軍事會議,將去湖廣發展的方針正式傳達給了眾軍將。除了惠登相等少數幾個表示心里沒底外,幾乎所有曾經陪伴著趙營一路浴血奮戰至今的軍將,都舉雙手贊成。其中尤以侯大貴等幾位宿將的態度最為堅定。時至今日,他們已然確確實實成為了趙營的中流砥柱,說是利益共同體也好,說有深厚的歸屬感也罷,總而言之,趙營在、他們在,趙營亡、他們死,一點不為過。
粗定路線,決定先向南進入潼川州,然后沿著涪江直下重慶府定遠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