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終究還是越下越大,當最后一支兵馬成功渡到沈水南岸,一向鎮定自若趙當世還是暗地里松了口氣。背后,紛揚如絮的大雪接天連地,無窮無盡一般飄落人間,令猶自在河邊緩緩走動的人都渾似披上了層鵝毛絲毯。如果不是有人來回巡視,恐怕沒有人能一眼辨出那些覆蓋于白雪之下、暫且堆疊在一處的輜重軍備。
不遠處車輪咕隆,趙當世回眸望去,只見一輛牛車正緩緩朝前行著,牛夫坐在車廂前的木板上,若非偶爾吆喝上一兩句,催促牛走同時驅趕擋道的兵士,就活脫脫是一個冰雕雪塑。
車輪戛然而止,一個腦袋透過車廂的布簾向外張望一番,繼而自內鉆出一個俏影。趙當世嘴角一揚,對她笑笑,那女子也吐了吐舌頭,伸出手指向車廂內指了指。趙當世怎會不懂風(情qíng),受了暗示毫不遲疑,馬鞭一收,跨著大步走到車轅邊,喚道:“郡主,外邊兒景色頗佳,何不下來一觀?”
他才說完,便聽車廂里“呵”一聲巧笑,他眉宇舒展,面帶微笑,等待著里頭的人出車廂,站到自己面前。
穿著雪白大氅的華清輕巧地躍下馬車,等候在下的小竹上去扶住她,她則粲然一笑道:“(身shēn)體好多了。”從漢中離開時,她因為心病,一病不起,往后長時間都十分虛弱,不要說跑跳走動,就站的時間稍長,也感不適。不過,這些癥狀隨著時(日rì)的推移,慢慢減弱,到如今,基本已經痊愈。
“夜來城外一尺雪,曉駕炭車輾冰轍。”華清一落地,便抬首仰望天空,細語而言。那白皙的脖頸沒入純白的大氅裘衣之中瑩若凝脂,淡妝薄施的面頰白猶勝雪,周(身shēn)渾如天成的玉人,幾與冰封雪飄的天地融為一體。
實難想象,就是這樣直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妙人,居然心甘(情qíng)愿夾雜在成百上千名在外界看來最為臟污渾濁的流寇之中。命運弄人,以至于此。
華清感慨了幾句詩詞,環顧周遭井然(情qíng)形,雙唇微開,似乎有些驚訝。趙當世知其意,咳嗽一聲道:“官軍中我計策,行格勢(禁jìn)之下不得不引兵退卻,兩邊卻沒怎么大動干戈。”
“這真是極好!”華清聞言大悅,笑靨瞬開如海棠初放。加之冬(日rì)的清晨空氣雖冷,但足以提神,神清氣爽之下,她心(情qíng)自然舒暢非常。
她高興,趙當世同樣高興,他道:“不久前,所有人馬都已成功渡河。咱們在此處稍作整頓,一過正午,便要行軍。”
華清點點頭,正想說話,左側卻又幾個人踏雪而來,她當即收聲不語,識趣地的對當世笑了笑道:“你還是先辦正事,我和小竹去走走。”
趙當世沒說什么,目送華清與小竹走遠,招過周文赫道:“慣例,派人暗中保護著點。”趙當世對于華清的尊重(愛ài)護,趙營上下人盡皆知,但這并不代表她與小竹兩個弱女子就能毫無顧及地在外行走。自從出了吳亮節那一茬破事,趙當世深深明白,趙營這個龐大而冗雜的團體各色人等魚龍混雜,時時刻刻都不能掉以輕心。趙營就像一團烈火,掌控得好,就能借助它焚林燒山,所向披靡。可一旦松懈,失去了對它的掌控,那么就會被它反噬。
周文赫前腳剛走,后腳左側的幾個人來到了近前。領頭的是特勤司指揮使龐勁明,跟在他(身shēn)后的,還有二個人。
幾人一齊行禮,趙當世問道:“他們便是合適的人選?”
龐勁明點頭道:“正是。”說著,側過(身shēn)介紹,先看向一個中等(身shēn)材、留山羊胡的漢子道,“此人名叫李匹超,山東人,早年販貨到河南,給人騙的連盤纏都沒了,只能落草。但憑借技藝,反而闖出了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