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范的信上直言蘇高照這一次執意要走,不好強行阻攔,只能送他上路。
趙當世快馬加鞭,在雙溝口東面堵上了蘇高照及他的兩個隨從。蘇高照似乎知道趙當世的來意,對他而言,趙當世的冉冉上升之勢肉眼可見,能幫主公鄭芝龍在內地開拓一個潛力巨大的渠道何樂不為。是以他也樂意作為引路人,介紹趙當世與鄭芝龍相見。但畢竟公務在身,他也不愿意消磨太多時間在無意義的等待上,故而向趙當世解釋,但說要先去安慶府辦事,并與趙當世約定十二月十五日在安慶府懷寧縣的望江樓會合,再結伴而行。趙當世不可能對蘇高照用強,事到如今身不由己,亦答允了下來,親自作陪,一直送蘇高照出棗陽進入德安府方罷。
蘇高照這里得了一約,轉身回去,趙當世便開始緊鑼密鼓布置趙營上下諸事,這期間有兩個重要消息傳來,引起了他的高度關注。
其一,李自成形勢不利。
這其實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了,本年以來整個大環境下各營流寇全面勢蹙,槍打出頭鳥,獨自堅持在陜西發展、又頭頂個無比響亮“闖王”稱號的李自成受到了陜西三邊總督洪承疇、陜西巡撫孫傳庭的全力關照。洪、孫二人皆奉行鐵腕治寇,這二人聯手,闖營根本沒有空子可鉆,人馬愈加凋零。若按此情況繼續發展下去,闖營在三個月內必將蕩然無存。為了給自己留條后路,在群山中仿佛驚弓之鳥般朝不保夕的李自成派了多名使者散去各省尋找包括張獻忠、趙當世在內的昔日戰友,透露出想尋翼蔽一時的意思。
趙當世接見了闖營的使者劉體純。去年在川中時,劉體純曾跟著田見秀出訪過趙營并在趙營內待了一段時間,短短一年光景,少年依舊是少年,但昔時的青澀已消退不少,干練從容了許多。闖營是個能磨練人的地方,且一年來的苦難局勢也讓劉體純學到悟到了更多的東西。據劉體純說,闖營在不斷的戰斗流徙中分散成了好幾股,星散在陜西各地,躲避官軍搜捕,尚聚在李自成身邊的不過劉宗敏、田見秀等少數梯己人而已。話說到這個程度,自是實情無疑,趙當世驚訝于闖營的窘迫,也驚訝于劉體純的坦然。
和上次不同,劉體純婉拒了趙當世的邀請,沒有留在趙營作為接應人,看得出李自成的處境復雜,接下來如何實在難說。
“闖王正值用人之際,闖將好意鄙人心領,通曉事畢,鄙人心中唯一所想便是回去陜西與營中弟兄并肩作戰。”即便闖營衰弱到這地步,劉體純跟隨李自成的心依舊十分篤定,李自成的人格魅力再一次震撼到了趙當世,“當初領哨劉爺殺二妻從闖王起事,田副爺棄宗族匹馬入闖營,不離不棄至今,鄙人位雖卑微,亦愿效之其后。”闖營中自李自成以下,論地位就要數劉宗敏與田見秀,這二人能
得此位,能力固然是一方面,堅持亦是重要。李自成對他們也給予了十足的信任,似劉體純等其他軍將看在眼里,自然欽慕敬佩。
劉體純謝絕了趙當世的挽留,晚間抵達趙營通傳消息后,連夜走了。能屈能伸大丈夫,李自成現今虎落平陽不假,但劉體純也說了,闖營兵馬化整為零,蟄伏星散。這些兵馬猶如星星火點,雖小卻也未必不能引起燎原之勢。李自成等待的只是一個機會,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趙當世不是目光短淺的鼠輩,自知尚有一群忠心耿耿擁簇的李自成必不會就此沉淪下去,口頭承諾劉體純的同時,心中已經做好了應付的準備。
其二,清國再犯邊。
本年八月,在此前幾年中逐步消除了察哈爾部、朝鮮及皮島隱患的清帝黃臺吉集中兵力大舉犯明。清國此次動兵規模之大前所未見。其目的一為進塞內、搗中原,搶掠人口物資;二為趁明朝遼東寧錦防線各方盟友皆滅的孤立之際,徹底將此心腹大患解決;三為以戰果脅迫明廷議和,一勞永逸。
黃臺吉任十四弟多爾袞為奉命大將軍,豪格、阿巴泰為副,統左翼軍;大貝勒代善之子岳讬為揚武大將軍,杜度為副,統右翼軍。兩軍合力,為此戰主力。此外,為防止山海關及寧錦等地的明軍抽兵回援,黃臺吉本人也預備親率一軍前往山海關牽制。
九月廿二,清兵右翼軍從密云東北墻子嶺拆邊墻分四路越過燕山入塞,屢戰屢捷、繳獲甚多,總督薊遼兵部右侍郎吳阿衡亦被打死。六日后,清兵左翼軍也由燕山青山關拆邊墻犯境。明軍因早先抽調兵力抗擊清兵右翼軍而疏于防備,左翼軍沿著青山關、董家口、青山營一路前進,所到無阻。
明廷大震,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楊嗣昌秉持滅寇為先的策略,力主議和,崇禎搖擺不定,一邊先調宣大總督盧象升率兵入京拱衛,一邊又讓兵部尚書陳新甲主持和談事宜,與清兵私下接觸。到了十月,左右兩翼軍會合于京城近郊通州,黃臺吉則兵分三路,在寧錦地區穿插,虛張聲勢,策應入塞之兵。
趙當世接到北事情況已是近十月中旬,崇禎以來,清兵犯邊屢見不鮮,但今時不同往昔,根據從陳洪范及前來誥封的中官處得來得來的消息以及各省間流寇勢力每況愈下的實情分析,趙當世再次判斷,陜西、河南、湖廣三省官軍的部署將因此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明廷內憂外患并舉,而今內憂稍霽,必動三省兵以解北邊困局。”
這已經不是趙當世的第一次預測,有了前鑒,昌則玉、穆公淳等人對此都深以為是。
果不其然,十一月初,陜西官軍部署發生地震級變動。洪承疇、孫傳庭奉詔入衛,支援京畿抵御清兵。隨行受征的部隊包括左光先、賀人龍、白廣恩、馬科、柴時華、張
天祿、尤捷等十余部陜地官軍,陜西為之一空。另以兵部右侍郎鄭崇儉為陜西三邊總督、陜西右布政使丁啟睿為陜西巡撫。
棲身于鄖陽一帶茍延殘喘的羅汝才等部誤以為洪承疇、孫傳庭等大舉出關是為了剿滅自己,極為驚恐,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通過落腳于武當山太和宮的監軍太監李繼政向湖廣方面官軍再一次表達了投降的意思。其實,洪、孫兩桿槍一齊調走,縱然是鄰省,湖廣方面多多少少也會存在強烈的危機意識,所以這一次,湖廣方面官軍在熊文燦的主導下,正式對包括羅汝才曹營在內的多部流寇進行了招安,羅汝才受封游擊,帶領諸營分駐鄖陽府上庸、房、竹溪、保康四縣地面。鄖陽巡撫戴東旻對此表示擔憂,并言“賊有野心,不可不早為計”,熊文燦只當耳邊風。
看似遙遠的清兵入犯帶來的一連串后果波及到趙營,影響卻是有利的。洪承疇、孫傳庭等一票精兵強將北調,陜、豫、楚三省軍事力量頓削,趙營大有機會扮演一個更為重要的角色,獲得進一步的發展。另外諸寇降伏,趙營短期內無需大興干戈,可以專心發展。從十月到十一月,趙營本身的二件大事軍改與“清洗”棗陽都開始了一段時間。軍改在侯大貴、徐琿、王來興等人的統籌下有條不紊地進行,幾個大的點經過趙當世的決定后,大體方向確定,小的點軍改小組都能有效合理自行解決。覃奇功與各司配合主持的棗陽縣方面的一系列工作也卓有成效,趙營在縣內找了幾個重要的暗樁,并利用他們的協助,重新整頓各衙門的新舊吏員,為后續事宜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另范河城的修建進程據何可畏所言,已達八成,按此速度,年底前整座城的營建當能竣工。內外事目前看來一切順遂,趙當世安排完它們,便臨時抽身,前往東南。
楚北局面雖然略定,但變數仍有。為盡可能安穩身后事,趙營實權交由侯大貴為主,徐琿、王來興為輔,昌則玉、穆公淳、何可畏、劉孝竑為參,若有臨時大事,則以七人商議少數服從多數的規矩決定處理方式。然作為趙營之主,趙當世不可能長期缺席,因此此行輕裝簡行,一人雙馬,只帶周文赫及鄧龍野、滿寧三名親養司好手護衛。預計十一月初六出發,經德安府到武昌府,再由武昌府轉水路去安慶府。
然而十一月初四,趙當世卻帶著周文赫三人,再度前往襄陽府城。
襄陽城東角樓下,已經裘袍嚴裹的朱常法問道:“趙大哥,你當真要帶郡主走?”
趙當世點頭道:“不錯。望世子爺成全。”
東南之行,趙當世計劃中的伙伴本只周、鄧、滿三人。但臨行前,他卻想起了華清。自上次襄王府一行,如今又過月余,想到這一離開,恐怕得數月方能再回襄陽,趙當世便萌生了將華清帶走同行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