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豫相爭,潼關為要。
雖在郟縣之戰中失利,但陜兵傷亡并不大,元氣尚存。陜西三邊總督孫傳庭率兵退還陜西后,以潼關衛為前哨站固守之,坐鎮西安,在關中積極備戰,主要措施有三。
其一,招募兵馬,(cāo)練士卒。
距郟縣之戰僅半年光景,在孫傳庭的主持下,總督衙門名下已經新募兵四萬人。加之陜西舊有各衙各鎮之兵,總數復達十余萬左右。監軍副使喬元柱曾對此快速擴軍的舉動表示擔憂,認為招募所得“孩穉傖野之卒居多”,兵員素質不高,不堪戰。但孫傳庭對此并不放心上,他樂觀表示強軍依賴(cāo)練,只要(cāo)練到位,兵員的素質并非首要。故而他分遣軍官上百人,(rì)夜督練新兵,意在等待軍隊攻戰嫻熟再趁闖軍饑疲時發動攻擊。
其二,廣開屯田,繕器積粟。
這兩年關中與河南相仿,都是久旱無收,軍隊缺乏糧餉,州縣府庫亦少存糧。孫傳庭遂責令豪右富戶捐助糧餉,若不從,則以武力強制繳納,又勒令百姓不論貧富每三家湊出銀五十兩資軍。因此關中流傳著諸如“秦兵抄糧狠過闖賊”、“督師玩寇糜餉,秦人(rì)在湯火直等語,陜西官民對孫傳庭的厭惡可見一斑。然孫傳庭并不在意,因為借此酷烈手段,他才能養起一支足以匹敵闖軍的軍隊。
其三,任用舊將,大建車營。
闖軍以馬軍為重,為了應對此種(qíng)況,孫傳庭參考了前人對抗塞北蒙古諸部的戰術,決心大力發展車營,定名“火車營”。督工匠(rì)夜不輟,挑燈夜作,趕造載有型火炮、弓矢、衣糧的火車三萬多輛,選用壯丁充任車兵,力圖達到“戰則驅之拒馬,止則環之以自衛”的效果。他既然將火車視為啃制勝的關鍵,自要擇選軍事經驗豐富的將領擔當統帥,似白廣恩等劣跡在(shēn)之人亦多受提拔。
孫傳庭以此三點措施奮發圖強,連續數月聲勢浩大,自然難逃闖軍耳目。
牛金星將陜西三邊總督衙近期的動靜到這里,劉宗敏不服氣道:“我軍集中鐵匠制作鐵釘、鐵鉤各萬余,作為攻取潼關時逾越山險之用,至今已大體齊備。只要大王一聲令下,我等攜之猛進,旦夕就將潼關打下來!”
田見秀蹙眉道:“月前聽明廷已經敕令孫傳庭總督河南、陜西、四川軍務。陜中各鎮明軍也隨之有調動跡象,我看沒等咱們去,他倒要自己來了。”
牛金星笑笑道:“田副爺消息甚新,可到底慢了些許。昨(rì)我軍安插在北京城的探子回報,崇禎皇帝與內閣擬定加封孫傳庭督師頭銜,總制應、鳳、江、皖、楚、豫、川等地呢。”著搖頭晃腦起來,“風平浪靜忽有巨大封賞,嘿嘿,可見孫傳庭出關指(rì)可待。”之前傅宗龍、丁啟睿等人舉兵攻伐前夕,加官晉爵與此時如出一轍。
“咳咳。”
上首李自成輕咳兩聲,包括牛金星在內,所有軍將的目光齊刷刷望向他。李自成三指支著右半拉的臉,斜著腦袋沉聲道:“孫傳庭為我軍心腹之患,必得破之。其部勢眾,乃我軍近年少有之強敵,應全力應對。今召集諸營聚于許州,正為了捏掌成拳。”
“大王所言極是。”眾人皆應。
李自成復道:“但而今還有兩件事要處理,一在內,一在外。”
牛金星作為代表詢問道:“何為內,何為外?”
李自成頭擺正十指交疊,回道:“內者,在于河南。河南土寇遍地叢生,往來不定,雖對我戰兵無能為力,但滋擾后勤,疲我行軍也不得不預。所以我之意,需要有專人負責我軍在對明軍作戰期間維持河南等地秩序之穩定。”著聲音一抬,“李際遇、劉洪起、沈萬登何在?”
“人在!”
楊招鳳眼前人影一晃,(shēn)體緊繃多時的李際遇便應聲與劉洪起、沈萬登二人大跨齊出,從大帳門口趨步到了距離李自成面前不遠。
李自成直接道:“河南等地土寨,你三個可熟悉?”
“比爹娘還熟悉。”三人異口同聲道。
“你三個均起于河南,對山川地貌,各地堡寨兼人(qíng)交結都比旁人更通曉,又都手握雄兵。我把安穩河南交托你三人,合適不合適?”
劉洪起大聲道:“最合適不過!能為大王賞識,俺們縱死亦難相報。”
沈萬登不甘其后,同樣許諾道:“若大王的王駕在作戰期間為土寨諸賊所擾,俺老沈愿提頭來見!”
李自成發現李際遇沒有話,向他看了一眼,李際遇忙躬(shēn)抱拳道:“人全力以赴,必不給大王扯后腿!”
“很好,屆時戰勝孫傳庭,也絕少不了你等大功。”李自成滿意撫掌,點著頭道。
牛金星等三人退回去,緊接著問道:“內事無礙,敢(qíng)大王布置外事機宜。”
李自成便道:“河南四戰之地,外敵環伺,非只孫傳庭一人。在東,鳳陽還有馬士英。在北,山西還有蔡懋德。我......”
牛金星插嘴聲提醒了一句,李自成略略一頓,補充道:“......在南,湖廣還有趙當世。我軍既要集中兵力先破陜兵,其他方面并不可松懈。”正立(shēn)板,環顧諸軍將,“我以為,在五營之外,要另設兵馬分守汛地,提防心懷不軌之輩。”
田見秀與劉芳亮皆道:“大王所言極是。”田見秀又道:“如今河南雖大定,但各地仍有不少明軍殘軍游擊抗拒,還有少數縣城得而復失,依然掌握在明官手鄭這些宵與外敵勾結,(rì)夜謀我,我軍若只看一面而忽略其他,河南苦心經營出來的局面絕難維系,必須在野戰主力之外,另立地方兵力巡防鎮守,作為翼護。”
李自成振聲道:“此事早先便與牛先生、宋軍師等商定了,現設分守汛地將領五人。”著目光如炬往下報,“果毅將軍楊彥昌,守南陽府,吉珪為副貳。”
楊招鳳聞言,(shēn)軀微震,他實在沒想到李自成報的第一處需著重分兵防守的要地就在南陽府。根據當初箕山大鴻寨的約定,闖軍只占有南陽府北部州縣,與占有南部州縣的趙營兵馬一線之隔。楊彥昌是“闖塌”劉國能的老部曲,闖軍攻占葉縣時為左家軍守城的楊彥昌隨周鳳梧一同歸降,受封威武將軍。而吉珪則是羅汝才的謀主,羅汝才出征南陽府戰死時,他染病未行,很有智謀。這一文一武的搭配,質量非常高。以此二人坐鎮南陽府,可見李自成心中對趙營的忌憚。
“制將軍任光榮,守汝寧府,都尉葉云林為副貳。”
任光榮、任繼榮兄弟屬于早期就投誠的明軍將領,被李自成當成榜樣,各有重封。任繼榮是果毅將軍,任光榮更位列制將軍,與闖軍老本野戰五營的一把手平起平坐。葉云林先為郟縣諸生,現任都尉。考慮到闖軍與趙營在汝寧府同樣處于分庭抗禮的局面,把地位甚高的任光榮放在這里亦能窺見李自成的心思。
“威武將軍高一功,守汝州,都尉馬世泰為副貳。”
高一功是李自成的妻弟,年紀不大,但戰功卓著,在闖營中官職不高,卻無人敢瞧他半分。馬世泰則為現任左營果毅將軍、劉芳亮的副手馬世耀的弟弟,官職都尉。汝州乃河南中心戰略要地,更有可能是闖軍即將迎戰孫傳庭陜兵的主戰場,高一功和馬師泰都是李自成自己人、闖軍老班底,守此心腹重地方稱周全。
“威武將軍王文耀,守開封府,都尉張禮為副貳。”
王文耀與李自成是老相識,早年他倆同為“不沾泥”張存孟的部下,張存孟營下屬八隊,王文耀是里頭的七隊隊長,諢號“夜不收”,機靈敏銳。張禮出(shēn)官軍,曾帶水兵守開封府附近的河道,水淹開封時破口的堤壩就是他負責保護的,結果大水一出,他自知難逃明廷問責,索(性)投了闖軍。
“威武將軍謝應龍,守歸德府,威武將軍馮雄為副貳。”
謝應龍原為左家軍將領羅岱的家丁,羅岱死在瑪瑙山之后,他隨左良玉回到河南。左良玉將羅岱家人遷出許州,他氣不過投軍洛陽,在洛陽城為闖軍攻破之際投降,因為精于(cāo)持火器受到重用。馮雄乃陜北老人,但之前不屬李自成,直到最近才來投靠,即便如此,還是有著不俗的地位。
“以上五支兵馬,從野戰五營分出,各自鎮守。”李自成接過侍從遞來的水囊,喝了一口,潤潤嗓子聲音復振,“老三,由你統一把控”。
一名穿戴齊整的軍將在任光榮、高一功等回(shēn)后站起稱是。他是李自成的三弟李自敬,在軍中沒有實際職務,然而地位超然,坐在李過與李雙喜之間。李自成自稱“新順王”后,已經有會來事的人開始稱李自成為“萬歲”,(shēn)為李自成的胞弟,李自敬是以被尊稱為“三千歲”。分守各地的這些將領出(shēn)不同、來源不同,要任意派一個大將壓在上面未必能使他們服氣滿意,但用李自敬來節制諸軍,反而合適。
這也是牛金星、宋獻策等謀士對李自成勸導的結果,他們認為任憑諸營武將再怎么忠心恭順,終究比不上血濃于水的關系來得深厚,闖軍勢力逐漸開張蓬勃,有必要在一些關鍵位子有意安插自家骨(肉),以免變生肘腋。李自成接受了這個觀點,在他的授意下,早先并未隨軍流動征戰的一些親人都被從各地找出搜羅到了軍中,除了早年戰死的二弟,三弟李自敬是目前李自成準備著手扶持的重要人物,其他比如原族名李自立的李過、舅子高一功等近期都頗受重用。
劉宗敏(性)子直,似笑非笑神(qíng)古怪著道:“在南陽府、汝寧府派重兵看防,趙當世有那么可怕嗎?”
李自成不答,牛金星正色道:“劉爺何出此言,南方非止趙當世,尚有袁繼咸。”
“哦哦,原來如此。”劉宗敏嘻嘻一笑,不再話。
軍將任免繁瑣冗長,李際遇、薛抄等人事不關己,好些都忍不住打起了呵欠。然而楊招鳳自始至終都認真聽著李自成的每一句話,并將這些受命軍將的名稱牢記在心。因為他與趙當世走得近,也很聽趙當世的話,通過和趙當世的交談和自己的推斷,他有直覺,李自成當下任命的這些軍將,(rì)后必然會與趙營產生直接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