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猶不及這幾個字,對于世間任何事來說,都是適用的。就比如現在河間地區所下的這場暴雨。本來是一場及時雨,緩解旱情,萬民歡喜。可是如果一直下個不停,就要變成一場災難了。
多下幾天雨,在其他地方也許算不了什么。但河間地形有些不同。除了有一座太岳山之外,其他的地方全是平緩地帶,極其容易發生災情。而且更加嚴重的是,千里平原上有一條大河,浩浩蕩蕩正流經于此。
九曲黃河十八彎,轉過最后一道彎后,流經這里的河段卻正是最寬闊的部分。兩岸的大堤經過多少年來的不斷加高加固,水面早已經高出地面許多,如果一旦決口,后果不堪設想。
在過去的這些年里,這樣的事或大或小不是沒有發生過。每一次都給當地民眾造成了深重的災難。為此,每到夏秋下雨時節,時刻注意嚴防死守,便成了郡縣官員們最重要的任務。
皇帝車駕滯留河間,大隊人馬駐扎在洛陽城內,連續數天什么都干不了。河間太守程不識組織起了大批精干力量日夜巡查河堤,尤其是在最容易發生情況的金堤口附近,更是調集去了數千民夫,后來干脆派他的偏將領著一支人馬在那里安營扎寨,所有人等不得懈怠半分。
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可千萬不能出差錯啊!如果一旦發生意外,不要說皇帝還在洛陽城中,就只是民眾受災,所有當地官員也難辭其咎。
看著外面不停歇的雨勢,程不識也終于在將軍府中坐不住了。領著許多官吏們冒雨來到金堤口,他想親自看看這里到底會不會生險情,才會放心。
有些出乎他們的意料,這里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混亂不堪。雖然氣氛也很緊張,但一切有條不紊,大堤安然無恙。所有人都放下心來。而聽到將軍親自過來的偏將連忙跑過來迎接,程不識滿意的嘉獎幾句,以示鼓勵。卻見這位出身于當地的漢子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這幾天還是很危險的,好幾次都差一點兒被大水沖垮堤口……多虧了元侯親自在此指揮,用木柵欄和沙袋把潰口堵住了,所以才有驚無險……。”
“哪個……元侯”
程不識有些驚愕的抬起頭,一時半會兒沒明白過來部將說的是誰。其他人也是一臉懵懂。那偏將連忙用手指著遠處正要走進一座帳篷中的身影說道。
“啊,就是他,元侯嘛……他身邊的幾個人都這么稱呼他的,聽說他們是從長安跟著皇帝車駕來的……。”
雖然隔著雨幕看不太清楚,但程不識馬上就知道偏將說的這個人是誰了。他的臉色變了變,終于沒有走過去,只是低下頭重新披好蓑衣,淡淡的說了一句話。
“他就是長樂候元召,大漢王朝的丞相。”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偏將更是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這兩三天以來,一直和大家一樣滿身泥水待在金堤口上的年輕人,就是名滿天下的元召他感到心中激蕩,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元召走進自己的帳篷,隨手脫去沾滿泥漿的外衣。幾個從長安跟隨而來的侯府侍從早已為他準備好了溫水和干凈的衣服,連忙幫著他收拾干凈。其實元召一直不習慣別人伺候,但他們這幾個人都經過兩位夫人的特別囑咐,對自家侯爺的飲食生活照顧得無微不至,決不肯懈怠半分。元召也只好由他們去了。
這個時代的黃河大堤,相對來說是非常簡陋的。好在,河道也沒有后來的那么危險。不過卻也絲毫大意不得。據他這幾天在金堤口觀察,這里確實需要大修了。否則就算這次勉強度過危險,早晚也會出大問題的。這個情況,他打算回城之后好好去太守府說一下,讓程不識重視起來。如果有可能按照自己設計的方案來,他愿意提供最大的幫助,這本來就是一個執政者的職責所在,責無旁貸。
一個好的跡象是,雨應該就快要停了。漠漠云霎之下,天邊已經顯出魚肚白。他雖然不會望云觀氣的玄妙學問,但根據自己所知道的知識,卻也可以判斷出雨勢即將逐漸停歇的跡象。
聽到自家侯爺這樣說,侍從們自然是深信不疑。這世間有沒有神仙他們沒見過,但元召在他們眼里,早就被視為不似凡人的存在。這幾天這么辛苦,侯爺終于可以回城好好休息一下了。
果不其然,就在午后時分,大雨果然說停就停了。雖然天氣依然陰沉,蒙蒙細雨撲面,但已經沒有大礙。元召在回洛陽城之前,又認真的對那在此鎮守的副將叮囑了幾句。金堤口險段雖然目前來說還沒有出現大危險,但經過這些天的高速水位浸泡沖刷,已經形成了極大的隱患。還是要在這里好好守著,直到集齊物料人手進行徹底加固修復后,才可以放心的撤離。
那偏將和所有軍民人等態度恭敬,凜然遵從。自從知道這個年輕人的真實身份之后,沒有人會不對他發自內心的敬重。
只不過,回到洛陽城之后的元召,好像將并不會有多少休息的時間。左內史倪寬來了,說是有重大的事需要找丞相商議。元召雖然有些疲憊,但也不好拒而不見。
“元侯,今日雨后,有山民來報,在太岳山潛龍嶺一帶有祥瑞忽現,這真是大吉之兆啊!我去奏明陛下之后,陛下大喜,特命我來與元侯商議,看看如何處置才最妥當。”
倪寬滿臉興奮,直接了當的就說明了來意。元召瞪眼看著他,一臉懵懂,不明白他到底說的是什么意思。
“祥瑞……大吉呵呵!那是什么?我怎么沒見過。”
元召口氣淡然,倪寬一呆,心里暗罵了一聲,卻不動聲色,臉上仍然是一副喜出望外的神情。
“元侯莫怪,這卻是怨我說的太急躁了些。哦,是這樣的,就在午后的大雨停歇之后,太岳山中忽起彩虹,而在彩虹之下的山崗上,有人看到一只五色神獸現出蹤跡,據親眼所見的人描述,這獸長得十分奇特,身上大片白,頭頂生獨角,而且有五彩纏身……陛下召集跟隨的博士和太史令等人詢問之后,大家都認為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麒麟了。陛下御駕到此,就有這樣的罕見神獸現蹤,所以說這就是極大的符瑞之兆啊!哈哈,元侯這下明白了沒有?”
元召點了點頭。倪寬手舞足蹈的一頓解說下,這次他總算聽明白了。卻不禁暗笑,皇帝和這些大臣們,喜歡這些故弄玄虛的毛病,看來是很難改了。
“應該是一頭鹿吧……”
“元侯……那不是鹿!是神獸麒麟!”
“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神獸啊?分明就是一頭普通的鹿而已嘛。”
“豈有此理……元侯切不可褻瀆神明!陛下已經明確表態,想要捕獲這只神獸,帶回長安奉養在上林苑中,以保佑江山社稷的安穩。陛下之所以讓我們商議,是讓我們想辦法去生擒活捉它。元侯,就不要再妄言啦!”
倪寬假裝發怒起來。他本來就心中有鬼,怕被元召識破,因此雖然極力掩飾,仍免不了有些心虛。
其實,元召并沒有想到其他。他剛才也只不過是隨口笑談罷了。既然是皇帝的意思,那就去滿足他這顆向往神靈的心好了。不過就是上山去抓一只長得奇怪點的鹿嘛,小事一樁。卻正好趁機會去觀賞一下太岳山的景致,省得在洛陽城中憋悶。
“左內史大人不必如此。這有什么為難的?明日我們調集人手一起去太岳山中,把那只鹿……哦,是神獸!隨便抓來就是了。哈哈!”
“如此甚好!那這件事就這么定了。有些相關迎接神獸的禮儀,還是要準備的。我現在就回去安排好,明日一早我們就出發去太岳山。元侯可千萬不要忘了啊!這等關系重大之事,還是需要你親自主持的……呵呵!”
左內史倪寬得到元召的親口保證,然后放心的走了。聽到這件事的李陵幾人連忙圍了過來,臉上的神色很踴躍,不問可知,他們非常想跟著去看個新鮮。不過元召看了看他們滿身傷口包裹的樣子,馬上搖頭拒絕了,沒有絲毫的商量余地。都在這里好好待著吧,想出去騎馬折騰,先養好傷再說。
三個少年垂頭喪氣,沒有辦法可想。元召哈哈一笑,卻不去多管他們。他還牽掛著金堤口的隱患,派人去太守府時,卻被告知,程不識大人正在組織民眾,安排明日去太岳山神廟謝雨的活動,現在沒有時間來見他。元召無奈嘆了口氣,這件事只得稍后再說了。
對于河間民眾來說,既然老天已經降雨解了旱災,就要去隆重的叩謝。雖然又差點造成澇災,但這卻不能埋怨。這是長久以來的民間習俗,更是一種無比虔誠的心理寄托。
不過,程不識沒有空來見他,卻有時間見另一個人。不久之后,左內史倪寬走進了將軍府。
明日太岳山之行,早已暗伏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