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岳跟著顧秦走在文化館內的連廊上,“沒想到你還藏這么一手?”
“你們報社不是巴不得我露一手么?”
“你知道剛剛那個評論你的是誰嗎?”
鐘岳一愣,“不是說市書協的嗎?看樣子應該年紀也不大,應該不是什么名人吧?”如今書協的成員數目非常多,很多企業家有幾個錢,都能買個證,交點會費當個書法家,這樣的事情太稀松平常不過,當然若是再往高一級的書協走,那要求可就嚴格很多了。
“哈哈,還好你不是徽美的,不然你會被這吳大媽折磨死的。”
“吳大媽?那人不是男的嗎?”
顧秦咯咯一笑,“吳大媽是美院書法系的學生給這位系主任起的外號。你知道,報考美院的藝術生,除了家里有錢混文憑的,還有不少是懷揣藝術夢想的,就像你剛剛看到的一樣,這位吳主任張口閉口就是錢,不但要求學生的風格靠近時代潮流,連一些美院教授的教學內容都要過問,因為這事,還氣走了好幾個書法教授呢。”
鐘岳邪魅一笑,“這些也是你爸告訴你的?”
“你這人……哎呀,不跟你說這么多了。實話告訴你吧,我就是美院的特招生……”
鐘岳聽到這里,才不困惑,原來是藝術特招生,這就不稀奇了,之前還在為顧秦特招生的身份感到上天如此不公平,聽到這里倒是釋然了。
“那你不是要落入這個吳主任之手了?”
“哈哈,我是學油畫的。徽美書法系,每年一共才招收三十人,多冷門你光看這數字就知道了,所以這位吳大媽,是美院最不值錢的主任。因為學生少,所以每個學生都難逃他的魔掌,跟咱們高中的宿舍大媽似的。”
兩人走到了一處休息廳,坐了下來。
鐘岳心中還是有些疑慮,便問道:“既然也是教育系統出身,為什么這位吳主任對我還有我爺爺的作品有如此大的成見?照理來說,都不認識啊。”
“等等咱們去市現代書畫展廳,你就知道原因了。你爺爺的作品,本來是沒有列在計劃之中的,因為這半塊魏碑成了文化館的鎮館之寶,加上你們鐘家的歷史特殊身份,所以陳列在了現代書畫展廳之中。”
鐘岳眉頭一挑,“不會這么湊巧,把吳大媽的作品給擠出去了吧?”
顧秦從包里拿出一瓶水,喝了幾口,點了點頭,“吳大媽的作品本來是沒有資格陳列在展廳的,因為去年剛剛當上了書法系的主任,加上如今市里正大力推廣精神文明建設,這才拿來湊個數,只是不巧,碰上了你爺爺……”
“別,這鍋我爺爺可不背。”
顧秦被鐘岳一句話逗樂了,“好了,咱們快去參觀吧,等會兒咱們再去吃雞。”
“吃……”
“肯德基啦!”
相對于之前的徽州古文化展廳,鐘岳他們踏入的現代書畫展廳,則顯得現代感十足了,書法跟國畫、油畫等各有陳列。
顧秦看著一副書法作品,掩嘴笑道:“這作品怎么跟畫著玩似的,真是欣賞不來。”
站在邊上的中年男子不屑了看了眼顧秦,嘴里嘀咕了一句,“懂不懂書法,怎么這樣的人都能混進來?真是,現在的年輕人啊……”
氣得顧大小姐鼻子都歪了,看著那地中海似的禿瓢后腦勺,“活該禿頭!”
鐘岳笑了笑,“別生氣。你說的又沒錯,這副作品確實不怎樣。這就是現在書法尷尬的處境了。之前幾十年,書法一直被認為是老舊的藝術,所以導致斷代嚴重。
如今重拾國粹,除了那些經歷過動蕩存留下來的老一輩書法家們,新生代的書法家筆力不足,又無法寫出新的東西來,只能在這樣尷尬處境中尋找突破,于是就橫生出這樣那樣古怪的作品,寫得讓人看不懂。”
這些話,自然不是鐘岳胡說出來的,而是他的父親經常在他嘴邊念叨的,能好好繼承傳統書法的新生代,確實不多了,更多的,就是像眼前這些作品,注重于作品本身呈現出來的獨特視覺效果,而忽視了書法本身的傳承。
兩人繼續沿著展廳走下去。
“鐘岳,看。”
見到書法展廳最末尾的櫥窗里,三幅自己爺爺的作品,也被陳列當中,底下的小銘牌上,刻著鐘繇后人以及他爺爺的名字,鐘岳有些欣慰地笑了,不管別人如此推陳出新,做好自己,這就已經很不錯了。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扶著老花眼鏡,在櫥窗外不斷掃視著眼前這副魏碑作品,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很久沒有看到如此精致,如此純正的魏碑作品了。”
“誒。”
老者看得太入神,側步挪來時,沒見到一旁有人,撞到了鐘岳身上。
“不好意思啊,小同志。”
鐘岳笑了笑,看著穿著黑色夾克的老頭,“沒關系。”
老頭兒直起腰來,“你們是美院的學生?”
這已經是鐘岳不下第五遍聽到這樣的問題了,“并不是,我們是黃明川黃老先生的邀請過來,參加文化館開館儀式的。”
“哦?明川邀請過來的。這倒是稀奇了,他這大忙人,居然有空邀請兩個小后生過來。”老頭將眼睛用布包好,塞到口袋里,“別人都去看那些亮眼的作品了,怎么?你們反倒是喜歡看老頭子愛看的?”
顧秦早就躲到了鐘岳身后,佯裝沒聽到似的,東張西望,讓她說說油畫,還能說出個二五六來,這書法……鑒賞水平也就能認出這是用毛筆寫的了。
“這位老先生說笑了,書法作品哪有年齡之分?只有懂不懂得欣賞而已,這三幅作品是我爺爺晚年之作,所以才過來看看。”
“哦?”老頭目露驚訝,“原來是那塊魏碑的主人,家傳書法,不錯,不錯。”
“老先生過獎了。”
老頭也沒多問什么,佝僂著背擦肩而過,“現在能夠好好寫書法的人越來越少了……”
“誒,小顧,找你半天了,什么時候見你對書法感興趣了?走,哥請你吃飯去。”
顧秦連忙將鐘岳這個擋箭牌再一次發揮到了極致,嘻嘻笑道:“黃旭哥,不好意思,答應鐘岳,請他吃雞,回頭見啊。”
“喂……”
看著兩人從眼皮子底下溜走了,黃旭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
“旭哥,咋的了?你小媳婦跟人跑了?”
“閉上你的狗嘴!這個姓鐘的小子,給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