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宣筆、宣紙、徽墨的發祥地,徽州存在不少文房四寶的商鋪。鐘岳之前聽張來福說過,德宣齋是徽州老牌的書齋了,賣的宣紙也是質量上乘,當初用毛邊紙,那是純屬練手,如今鐘岳要進步的方向,在于章法跟布局。
書法的魅力就在于此。可能從一幅經典之作中摘出一個字來,你會覺得這個字結構古怪,還有些不穩定的感覺,然而放在整幅作品中,又是那么的舒服,這就涉及到字與字之間的呼應跟聯系了。
有些是筆法上的連帶,有些則是結構上的支撐。
涉及這些的,已經不是一個字一個字的練習了,而是當成一幅完整的作品來看待了。毛邊紙的大小,已經很難容下這樣的尺幅了。
坐上公交車,才轉乘了兩站,便聽到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不用想,肯定是顧秦發來的短信。
“黃老師說,如果你有空,周末可以去青少年宮,他會指點你書法。”
鐘岳看完短信,想了想黃明川,還是挺不錯的,便回信息道:“把黃老師的號碼給我,謝謝你了。”
不一會兒,又是叮咚一聲。
“想得美,你想去,周六周日去青少年宮就是了。”
鐘岳微微一笑,這家伙,真是任性啊。不過他也不是很在意是不是能得到黃明川的指點,漆書鼻祖都在系統呢,也不差這一句兩句的指點了。下了車,鐘岳點開手機中的地圖,現在的智能機真是方便很多,實時導航,連問路都省了。
跟著導航繞過兩個彎,鐘岳便看到靠近河岸的一處小小店面了。裝修倒是挺古雅的,看上去風吹日曬,那招牌都有些褪去了顏色。
“你好,有什么需要的?”
“買點宣紙。”
“哦,不好意思,我們這里的宣紙不單賣的。要買的話,只能買一刀。”
鐘岳看了看墻上不少的裝裱樣式,問道:“多少錢一刀?”
“兩百一刀,如果你需要的量多的話,價錢上可以優惠。”
“來三刀吧。”
中年男子眉頭一挑,有些驚訝地問道:“你要生宣還是熟宣?”
雖然練書法也有幾個月了,但是鐘岳還沒有接受過系統的書法教育,對于紙張的選擇也是一知半解的,“請問有什么區別嗎?”
店主眼皮跳了跳,現在年輕人,出手都這么大方么,動不動就來三刀,那可是三百張四尺大宣啊。
“生宣易久藏,吸水性較強,所以若是初學者使用,不易掌控用墨;熟宣是配染膠礬,處理過后的生宣,過水后不滲化,不過不易久藏。如果要灑金、虎皮或者蟬羽等加工的熟宣的話,價格上略貴于素宣。”
鐘岳想了想,如今他需要進步的地方,就是在用墨的墨法之上,如果用熟宣,雖然控墨容易了,但是帶來的弊端也很明顯,墨法上難有長進。
“就三刀生宣吧。”
店主眉頭一皺,“我推薦你還是用熟宣吧,畢竟初學者對于用墨掌控不佳,買回去三刀紙,用著覺得不好,這退貨,小店可是不退的。”
“就要生宣。”
中年店主見到鐘岳執著的樣子,眉頭一皺,“這樣,一旁有書房,你試一試這生宣,如果覺得好,再買也不遲。”
鐘岳眼睛一亮,良心商家啊,“好,我試一試。”
鐘岳走進有些局促的小書房,上頭擺著不少試用的宣紙。
“這款薄脆的是單宣,這款較厚一些的是單夾,這是凈皮、這是棉料,這是夾宣、三層夾。”
“……”
中年店主覺得自己說得確實太細了,便笑了笑,“生宣薄厚,全憑個人喜好,這些裁好的紙,都可以試一試,我先出去招呼生意了。”
鐘岳拿起一旁的筆,拿了張紙,用鎮尺壓住,落筆行書。
單宣的吸墨性確實極佳,鐘岳落筆之后,就明顯感覺的出來,不過跟毛邊紙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不過筆落在這樣的單宣上,鐘岳明顯感覺到,與當初拿來湊數的劣質宣紙有著天壤之別。
在這樣的宣紙上行筆,即便漆書的用筆需要很大的筆力,然而還是讓鐘岳感覺到久違的艱澀感。
在書畫創作領域,生宣的使用正因為其具有的書寫難度才使得書法藝術的魅力大放異彩。因為生宣書寫具有的艱澀特性,很多人為此望而卻步,從而也難有成就。
生宣帶來的艱澀性,在于紙面如同涂了防滑劑一般,使筆與紙之間的摩擦力加大,書寫從而變得不是那么酣暢淋漓,但是如果這種艱澀被克服,書法上的造詣也就更上一層樓了。
再用了幾張紙后,鐘岳也嘗試用了下一旁的熟宣,覺得還是生夾宣用起來最有手感,便走出小書房,看到店主正在與一位老頭談生意,便說道:“三刀生夾宣。”
店主本來還要再多勸幾句,不過來了生意,見到鐘岳又這么篤定,便從后頭抽出三刀紙來,用一張牛皮紙包裹好,“一共四百二,打個折,四百塊,今后多來光顧。”
“墨水,有沒有好一點的墨水。”
一旁老頭看著鐘岳這身打扮,也是熱心地推薦道:“初學者不需要太好的墨錠,一得閣墨汁就挺不錯的。”
店主笑著說道:“剛剛你在小書房中用得那種墨,如何?”說著,就從后頭的大柜子里,將一得閣墨汁拿出來。
鐘岳覺得之前用的墨手感還行,點頭道:“拿五瓶吧。”
東西得一次性備足,一瓶兩瓶的,自己跑一趟市里也麻煩,買足了之后,也省得再一趟一趟的跑了。
“年輕人,買這么多紙跟墨,你是搞批發的?”
“不是,拿回去自己用的。”
老頭一愣,“自己用?你這三刀紙,能用到猴年馬月。雖然生宣久藏,用起來更順手,但是我那小孫子,三年前給他買的一刀紙,到現在,都還剩下大半刀呢,你這是浪費啊。”
鐘岳訕訕一笑,自己每天都要寫上好幾個小時,原先那十疊毛邊紙,都是被他反復利用,涂得烏漆嘛黑了。
店主將五瓶墨汁放在桌子上,“二十一瓶,一共五百。”
鐘岳掏錢,將塑料袋拎起來,扛著三刀宣紙,樂呵呵地離去了。
老頭看著鐘岳離去的背影,愣愣地問道:“現在學校的特色教育到了這等地步了?買宣紙都不論張買,都是一刀一刀往家里扛的?”
“不知道啊,老蔡,咱不說他了,小店新到了一批虎皮熟宣,您老試試?”
“好啊。”老頭熟門熟路地走進了小書房,又匆匆走了出來。
還在整理后頭紙柜的店主回過頭,“怎么了?”
“這字,誰寫的?”
老頭手中之作,赫然如名家大作。
“不知道啊,小店每日來的客人太多了,記不得了。”
老頭用手觸碰了一下墨跡,“還沒干。”
拿著米尺的中年店主望向遠處扛著宣紙的背影,有些不可置信地呢喃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