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道上的一處路燈下,不似那設計統一,造型別致的高壓鈉燈,這里零零散散的,就是普通的白熾燈,蚊蟲飛蛾,在燈罩邊飛舞著。
一群混混蹲在底下抽煙打屁。
潘偉插腰站著,靠在水泥柱子邊,瞇縫著眼,猛吸了一口,“他娘的,讓這小子跑了!”
“偉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干脆咱們直接沖進人家里去,怎么說?”
潘偉掃了眼染著紅毛的小青年,罵道:“你是智障嗎?咱們干什么要在這里堵車?去村里頭,被人看見了怎么辦?你嫌自己舒坦日子過得不夠多,想要去局子里躺兩天嗎?”
“那你說咋辦?這小子基本都在市里,盯了好幾天了,好不容易有這么個下手的機會,就這么沒了。”
潘偉丟了煙頭,吐出長長的煙圈,“總會有機會的。走!”
……
……
車子停在張來福家門口。
三人坐在院兒里。
張來福抽著煙,望了望虎口脫險的倆徒弟,喉嚨滾了滾,“所以,你覺得這伙人是潘偉派來的?”
鐘岳喝了口水,點頭道:“十有七八是了。”
周大光心有余悸地說道:“師父,你是沒看到,車前頭七八個,拿著這么長的鐵棍,還有西瓜刀的,后頭的路也被堵死了。那時候我倆要是被拉下車,估計半條命都沒了,還好小岳提醒了一句,我才開車沖了過去,嚇死我了。”
他一邊說,一邊拿手比劃著。
張來福臉上倒是沒什么太大的驚訝,將煙頭踩在了地上,“以后夜里少出去。他們也就敢在那種人少的地方鬧一鬧,不敢進村里鬧事。”
“嗯。”鐘岳心不在焉地答應著。
“你打算這事情怎么了結?那一腳,是歐陽開山的人踢的,要不你打電話給他,讓他來處理?”
鐘岳看了眼手機,已經八點多了,“歐陽先生在淞滬,就不麻煩他了。我已經打電話給趙志民了。”
“趙志民?他能有什么法子?”
“我問他認不認識黃三笠,然后小篆李讓我明日去印齋找他。”
張來福沉默了片刻,抬頭看向鐘岳,“黃三笠,你想找他震懾潘偉?”
“不然還能怎么辦?總不能一直這么防著,提心吊膽吧?他這種一不要臉,二不要命的人,就算報警,也是打死不會承認的。”
張來福不說話,又劃拉了一根火柴,準備再點一支煙,然而火柴怎么也劃不著,周大光掏出了打火機,替他點了煙。
“呼……”張來福將手放在膝蓋上,“找他事情倒是能解決。不過風險也不小,江湖里有江湖的規矩,雖然現在都金盆洗手了,在街上鬧的,也就是一些小混混,但這些老人多少有點震懾力,只是黃三笠為什么要幫你呢?”
“我也沒把握,明天到印齋再問問吧,如果行不來,那就算了。”
張來福眼下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回過神來,說道:“那行吧,大光,你今晚也就睡這里吧,反正有空床,拾掇拾掇,講究一晚上。”
“誒,好。”
鐘岳站起身來,“我幫你搭把手。”
“你坐下,我再說兩句。”張來福心事重重地說道。
“哦,您說。”
張來福抽了兩口煙,“做人踏實本分一點好,少走些歪門邪道。尤其是黃三笠這樣的人,能不去碰盡量不去碰,免得惹得一身麻煩。”
“李老既然讓我去印齋,想來是有門路的,也不是去混,就是讓潘偉這畜生收斂著點。”
“嗯,你心里有個數就好。黃三笠若是提的要求過分,就別勉強,找你外公去,他是潘偉的老子,怎么說,也有點情面。”
“他?算了吧。”潘家二老的態度,鐘岳是看明白了,請他們說情,恐怕家門都不讓你進去。
在張來福這里睡了一宿,睡得也不是很安穩,清晨有些犯困爬起來,鐘岳打了些水,洗了把臉。就讓周大光把車開到桃花坳去。
鐘岳先是到了山坳,爬到山腰上,給他爹上了香。當年守碑的承諾,雖然出現了不小的波折,但能夠失而復得,已經是不易了。人浮于世,路途不易。一個還靠著鄉里人救濟才上大學的貧困生,是頂著多么大壓力才敢把自家的魏碑,這么輕而易舉地交出去的?
鐘岳大可以活得跟他爹一樣,那么換來的結局又是什么樣?
人活得不能沒有骨氣,但不能不懂得變通,韓信都受過胯下之辱,曹孟德還割須棄袍,這點罵名又算得了什么?魏碑不交,鄉里人罵狼心狗肺;即便是他交了,鄉里人還有不識好歹的罵不孝子,這就是世道,你想討好全部的人,那樣就活給別人看了。鐘岳只做自己覺得正確的事,至于流言蜚語,隨他吧。
從山坳里出來,凱瑞設計的劉總監還沒過來,劉清華還有另外一個施工隊,則是已經早早的上工了,鐘岳跨入大門,就聽到切割板材的聲音。
屋外的墻飾倒是沒什么增添,就是感覺粉飾一新。
“鐘岳?”
劉清華作為包工頭,正站在堂屋前分配著任務,看到走進來的倆人,忽然笑道:“怎么,不放心,來監工啊?”
鐘岳笑了笑,“就是過來看看。”
“你這一套裝修,沒二十萬,真的難下來。”
“額,那你們忙。”這設計團隊也是葉安叫來的,本來鐘岳就沒想要這么大改,既然葉安的一番好意,那他也就不客氣地收下了。那副萬壽無疆似乎送到淞滬之后,除了歐陽開山的一個電話,也就沒有什么音信了。
鐘岳倒不是想著從歐陽開山那里撈點什么,而是系統之中的這個任務也沒有提示,不知道算是完成了還是沒有完成。
“強子,你過來下。”
準備上漆的黃毛強聽到鐘岳的聲音,就走過來。一條牛仔褲上沾滿了白色的星點子,“怎么了?”
“找兩個人,幫我把車里的石碑給搬到后院。”
“哦,成。阿坤,過來下。”
“來了。”
兩人跟著周大光,去屋外頭的面包車上搬石碑。鐘岳獨自走到后院里,朝那口古井中看了一眼,當初石碑吊了上來后,記得井水都重新放回去的,就算沒放回去,這么多日子過去了,也該漲上來了,然而詭異的是,自打石碑斷了之后,直到鐘岳離開家,這口井都是枯竭狀態的,放回去的水也不知道流哪里去了。
從井口望下去,能看到巨大的龜背上,那半塊斷碑矗立著。
“阿岳,這石碑放哪兒?”兩個抬著那從文化館運來的石碑走過來。
鐘岳回過頭,“先別急著拆,找根結實點的尼龍繩過來,越粗越好。”
周大光看了看井底,回頭問道:“你要接回去?”
“嗯,我爹之前讓我守好這塊石碑,沒能守住,如今失而復得,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劉清華走過來,“石碑斷了,就這么安上去怕是不行的,用水泥抹上去的話,這碑就廢了,縣里有個箍缸的老師傅,我請他過來看看吧。”
鐘岳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