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之內,鐘岳用紙鎮將宣紙一壓,笑道:“那我就獻丑了。”
“用不著這么謙虛。咱們學書法之人,相互交流促進,一直閉門造成,也難有突破。”
鐘岳挑了一支小毫,在墨碟之內沾了沾,一氣以貫之,開始書寫最拿手的六甲靈飛經。如今神人九勢小有所成,加上近來對墨法和運筆的諸多感悟,鐘岳的小楷造詣更加高了。
全神貫注下,筆尖在宣紙上靈動地提按轉折。鐘岳時不時在墨碟上舔筆,小楷難在寬綽有余,然而鐘岳的小楷,融合了吳門小楷以及漆書的金石味,秀氣的字體,卻流露出一種大家風范,這是吳門小楷之中非常罕見的,僅僅寫了一行,就讓在一旁觀摩的席琪昌大驚失色。
常言道:字如其人。吳門小楷都是清秀靈動,這是學習文征明小楷之人最喜歡的原因之一。字寫得秀氣,對于一般的普通人而言,屬于美學范疇之中的美。
然而對于一部分走碑學路子的書法家而言,吳門小楷靈動秀氣之中,缺少的,則是所謂的金石氣。
何謂金石氣?說白一點,就是厚重的味道。從書法的本體來看,這種“金石氣”的產生,一是碑石本身的石質,體現了刀刻釘鑿的樂趣,另外就是拓片黑白反差的效果造成,拓片大面積的黑色反差,會讓人感覺到威嚴、冷漠,從而就有了金石氣。
然而鐘岳的小楷,給席琪昌帶來一種很怪異之感,秀氣的字體之中,卻透著金石氣。如果把吳門小楷比作身穿漢服的儒生,那么金農漆書就像是肌肉飽滿,五大三粗的壯漢,而鐘岳融會貫通之后的楷體,則像一個身材頎長,肌肉健碩而不夸張的美少年。
要在秀氣和金石氣之間,做到其一,已經是很難了,然而兩者兼顧,達到平衡,則要比常人花更大的苦功,所以鐘岳僅僅寫了一行,席琪昌就對他刮目相看了。
鐘岳寫了幾行,停下筆,說道:“還請席老指點一二。”他想著,讓席琪昌一直干站在邊上也不是那么回事,寫個一兩行也就意思意思行了。
“你繼續。”
席琪昌喝著茶,一言不發地看著鐘岳繼續行筆,眼神之中的贊意更加濃了。在這個浮躁的時代里,能有這樣的優秀后輩,繼承書法國粹,對于從事了一輩子書法事業的席琪昌來說,看到的不僅僅是一個優秀的后來者,更是未來華夏書法的希望!
鐘岳又寫了幾行,見到席琪昌不說話,便說道:“您看……”
“繼續寫。”
席琪昌一副今天啥事也不敢,就看你裝逼的樣子,直接拉過來一把太師椅,坐在鐘岳身邊。
額……被一雙大師的眼睛盯著,壓力山大啊……
寫書法講究全神貫注,最好的狀態,就是無人之境。鐘岳在系統產出的筆增幅下,可以做到兩耳不聞窗外事,但是如今隨便挑了一支席琪昌的小毫,加上這老頭一直盯著他,總是有點分神了。
這一走神,字就差了那么點味道。
這種情況,即便是書生王羲之都不能克服,何況是鐘岳呢。當年蘭亭聚會寫下的曠世之作,再回頭來寫,韻味差了不是一點兩點,狀態是非常影響書法創作的。
見到鐘岳寫得有些失去神韻了,席琪昌便說道:“好了,難為你了。”
“實在抱歉,席老,今天狀態不是很好。”
席琪昌搖頭笑道:“你讓我在一個陌生地方心平氣和地寫小楷,我也有些難做到心如止水。你看咱們這些從事藝術創作的,去搞什么藝術沙龍,現場臨書的時候,哪一個是規規矩矩,端端正正寫小楷的,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一來心靜不下來,二來,等你一幅幾百字的小楷寫下來,黃花菜都涼了。”
“用什么書體倒還好說,畢竟行書當初誕生,也是因為簡易,便于行文書寫而來,怕就怕某些人為了視覺效果,棄筆法章法于不顧,胡寫一氣。”
席琪昌手指點了點,笑道:“對,去年我和韓琦幾個老頭去潁州交流書法,那邊民眾書法習氣要比滬上好很多,我們就去了一個當地小有名氣的書法家書齋里。你要是看過他寫書法,那家伙,就跟羊癲瘋發作似的,這支筆桿子,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路子,寫的字也是毫無章法筆法,跟天書似的。你猜一旁陪同的那些人怎么著?”
鐘岳一忖,“是不是這樣。”
“好!”
啪啪啪!
“大師果然不愧是大師,這字寫得太好了!”
席琪昌看鐘岳學得這么傳神,也是點著頭說道:“對對對,笑得我和老韓啊,差點沒破口大罵,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跟這種不學無術的人交流,簡直是有辱斯文。得,話扯遠了,說回到小楷上面來。你這手小楷,跟誰學的?”
“我家那邊的老人家,不過去世了。”瞎話編了一百遍,那就變真話了,鐘岳現在一有人問到這個,張口就來,絕對是臉不紅心不跳的。
席琪昌點了點頭,說道:“那你的老師應該是走帖學,吳門小楷的路子,不過你這漆書又是跟誰學的?”
鐘岳眉頭一挑,“另外一個老爺爺。”
席琪昌倒吸一口冷氣,“然后你的小楷,就成這樣了?”
“這樣……是哪樣?是不是哪里不好?”
席琪昌古怪地看著鐘岳,“不是不好,是太優秀了!奇才啊,書法需要的就是突破和融會貫通。我教過太多弟子,你讓他寫魏碑,他臨摹得很好,你讓他寫顏體,他也能把握,但是脫離了臨摹,自己創作的時候,這書風怎么看怎么別扭,你是我見過,能將吳門小楷寫出金石味道的第一人!”
“過獎過獎。”
席琪昌喝了口茶,“繼續努力吧。朝著你認為對的方向。”
鐘岳確實在走向書風的融合,所謂一法通則萬法通,在領悟神人九勢的同時,他的小楷也好,漆書也罷,都在相互借鑒、印證,“席老,有一點我想請教您一下。”
“說。”
“書法之中的所謂陰陽相合,到底如何把握?”
席琪昌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怎么了?難道我問得有什么錯的地方么?”
“鐘岳啊,你這就跟問算命瞎子,陰陽五行在哪里一樣,他要是能說得清,道得明,那他也就可以證道成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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