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岳站出來了。這是有點出乎席琪昌意料的。
這種大場面,就連他都不敢輕易壞了規矩,免得今后被同行詬病。這論關系,他跟老韓還是老朋友呢,讓一個后輩出面,顯然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不過鐘岳很巧妙地將王格撇到了一旁,他跟歐陽國青唱雙簧,這總沒關系吧。
歐陽國青不介意,那么自然沒有人說話了。不過誰心里都明白,這兩幅作品定了真偽,那小楷王拍賣會上得來的那幅作品真偽,也就成了公開的秘密。
王格的臉色變得難看了,不過還是裝作不經意地說道:“在場都是文化名流,若是想嘩眾取寵,我勸你還是早點下去為好。”
鐘岳微微一笑,說道:“王先生多慮了。在下對于漆書略有了解,想要聽聽幾位臺上老師對于歐陽先生這幅字的見解。既然大家之前都沒有要下去的意思,看來一定是對這幅字不太認可,可以說說嗎?”
“咳咳,這個,就不必了吧。”那個穿著低調的老頭瞅了眼歐陽國青,能不得罪,還是不得罪的好。
“既然歐陽先生都這么說了,我就談談。咱們字畫鑒定,講究一個筆骨。歐陽先生拿出來的這幅作品,確實,在用筆上已經達到冬心先生的九成,然而在筆骨上,卻沒有那種多力豐筋之感,而且用墨上,也少了點漆書厚重的韻味,可以說,仿作之人百密一疏,少了點細節。”
鐘岳點了點頭,明白這位說話的老先生實在從通常的字畫鑒定角度來分析真偽,“您分析的很有道理,但是忘了一點,那就是漆書的用筆,和其余書體有著天壤之別。可能在座的書法大家認為我是在天方夜譚,但是只有真正寫過漆書的人才明白,漆書用的是側鋒行筆,所以并不存在所謂的中骨。”
“怎么可能?”
“側鋒行筆?沒聽說過有側鋒行筆的。漆書雖然字體厚重,偏向刷書,但也應該是按照傳統筆法來運筆的,怎么可能有側鋒行筆這一說法?”
漆書的冷門,這個時候就體現出來了。雖然金農作品占據一定收藏市場,但是即便如此,拍賣的作品當中,漆書占據的比重還是少,都是水墨畫以及隸書作品居多。在座的一些書家,也有鉆研碑學的,但是精通漆書缺沒有,中鋒行筆的思維定式,讓他們覺得臺上這個少年,在信口雌黃。
“果然是來嘩眾取寵的。”王格冷笑道,“莫要以為會點漆書,就來說教。你怎么行筆那是你的事,金農如何行筆,你又如何知曉?”
“他說的沒錯。”
一聲蒼老的聲音從臺下響起,頓時將眾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王格也朝底下看過去。
老頭拄著拐杖站了起來。
“喲,這不是云老嘛。”
“云老都來了,剛剛居然沒認出來。”
老頭摘了帽子,露出了花白的頭發,說道:“年前我去京北拜訪過一位漆書大家,他是國內為數不多,專攻漆書的書法家,他就跟我說了這一點。漆書,用的是側鋒行筆,所以才會有刷體的感覺,絕非將筆頭剪了這么簡單的事情。他還發表過一篇學術論文,專門講了這件事情,所以這位小同志講得對。”
滿座嘩然。
“還真給他蒙對了?”
“我的天,側鋒行筆的,還是一貫用側鋒,真是聞所未聞。”
韓琦皺眉,云徽是滬上書法界泰斗,他說的自然是不假。
鐘岳略帶感激地朝那摘了帽子的老頭回以一笑,“那么,既然是側鋒行筆,自然沒有了這所謂的中心筆骨說法,所以,這位老先生,你剛剛否認歐陽先生這幅作品的理由并不成立。”
韓琦喃喃道:“如果真是如此的話……”
他走過去,將自己的那幅作品緩緩收起來,“王格,叨擾了。”
在場之人心里漸漸有些明白過來了。
感情這漆書作品當中有這么多門道,就連碑學名家韓琦都險些打眼了!
王格臉色有些難看,微微訕笑著,“不打緊,字畫鑒定,難免有些不同的意見,您覺得東西不對,沒關系的。”
鐘岳見到王格還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繼續說道:“既然是側鋒行筆,大家可以對照一些冬心先生的漆書大作,筆畫的一側都是略微有些毛糙的,這并非是瑕疵,而是側鋒行筆,自然露出來的筆意,看上去就像是鐵釬鑿在石碑上露出的毛邊,金石味十足。這也是漆書的風格所在,所以歐陽先生這幅漆書作品上的筆意,我認為更加真實。”
鐘岳這話,間接的意思就是王格拍得的那幅作品有點假了。
雙鉤填廓,筆畫周圍自然是非常光滑的。
韓琦對照著鐘岳跟歐陽國青帶上來的兩幅作品,確實,這兩幅作品無論從筆意還是筆法上來講,都和鐘岳說得出入不大。
這么一比較,反倒是王格手上這幅作品假得離譜了……
“即便是如此,你和歐陽先生的這幅作品之間,我還是覺得,歐陽先生這幅才是真跡。”
那個剛剛被打臉的老頭有點不服氣,不過碑學泰斗都認可了鐘岳的說法,那么王格的這幅作品已經排除在真跡之外了。
“你的這幅作品,裱紙成色都是嶄新的,一看就是現代仿品,歐陽先生,您這幅作品,我愿意用我手上這幅作品,再加上另外一幅徐悲鴻的畫交換,不知道您有沒有這個意向?”
鐘岳咳了咳嗓子,征詢了一下歐陽國青的意思,見到歐陽國青點頭了。他便嘆氣道:“這位老先生,您又打眼了。”
“什么?”
“歐陽國青的這幅作品,不才正是在下所作。”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就連云徽都有些吃驚地看著鐘岳,有些不可思議。
“你寫的?不可能!”
歐陽國青站了起來,說道:“韓老,之前仿作做舊一事,您不也有所耳聞么?”
韓琦臉色一變,“不是,我……你……之前說的,就是這幅?”
鐘岳漆書寫得了得,這件事情,韓琦還是有所耳聞的,但是仿作一事,席琪昌是知根知底,韓琦沒有太多涉及了解,只知道有這么個年輕人,沒想到,鐘岳的功底如此高深,差點連他們這些人都被騙過去了!
見到韓琦支支吾吾,有些驚訝的樣子,在座的眾人都震驚了。
一幅漆書作品,還能牽扯出這么多故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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