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亭書院的一處休息室內,與劉同私交甚好的幾人坐在一塊兒,看著剛剛才拿到手里的創作細則,不由都是眉頭緊鎖。
“誰出的題?”
“這不是胡鬧!哪有這么亂來的。”
劉同將細則放下,“應該是京北那位書協老會長了。”
“他?”
劉同點了點頭,“還記得第六屆國展的征稿要求?”
“呵呵,你就算不提,我們都記得。就是這位作妖,那屆作品,不少人都恥于參賽,你說說,這人咋這么損呢?紹興特產,這,紹興人還好,你讓不是紹興的學生怎么辦?簡直就是無理取鬧。”
劉同放下細則,“我想陳庭之也是有用意的,不會無的放矢。”
“老劉,你怎么幫著他說話,現在您得考慮地是我們這幫學生怎么辦。這要命的內容規定,他們寫什么啊?”
劉同淡淡道:“蘭亭集序、徐渭的作品,這些都能擦邊,就算真的沒聯想到,紹興的黃酒、香糕、臭豆腐……”
“得得得,別提黃酒香糕臭豆腐,我頭疼。我還是盼著這些學生能往你說的蘭亭集序還有徐渭的作品上去掛鉤,就怕有些史盲,他不知道山陰徐文長!”
“山陰徐文長不知道,身在蘭亭書院,難道連《蘭亭集序》都不知道?”
“不會背,沒臨帖過的,也不在少數啊。”
劉同喝了口瓷杯里的茶,緩緩說道:“我想,這大概就是庭之要的答案吧。”
“老劉,我怎么越聽越糊涂了?”
劉同手指敲在桌上,“這次的國賽,決定著明年的三國民間書法交流,要代表我們國家交流參賽的年輕一輩,你覺得應變能力,要如何?”
不管是紹興特產也好,還是說題材不限也罷,對于鐘岳來講,可能都不是那么重要了。關鍵是他想寫些什么。
這次帶來的墨錠,并非是一點漆。對于寫小楷來說,一點漆的古方,墨色過于厚重了,以往鐘岳用的小楷墨錠,那都是經過膠質的減少,從而使得墨色稍薄,這樣才不會過于貼紙。這次他制好的新墨,則更加適合與小楷、行書用墨。
一萬杵,配方中的用料少了,然而更加考究制墨師傅手頭上的活。這塊墨錠,鐘岳還是通過系統來煉制的,要是放在現實中由他來煉,估計兩只胳膊得廢了。
墨錠接觸在硯石的表面,發出沙沙地刮擦聲,很輕,很細膩,這是好墨應該有的手感,若是墨的質地堅硬生澀,上手又是另一種感覺,就像是用碎瓷片刮擦在鐵皮上一半,不但會打滑,而且很不舒適,這種感覺,那便是下品之墨。
墨的濃淡,取決于腕力的輕重提按,鐘岳感覺差不多了,將墨錠放下,把墨水引到了墨碟之中,現場能像他這樣用這么的文房四寶之人,也僅僅是一半,還有一半人,享受著科技和現代化帶來的成果,用著化工墨水,雖說墨質確實沒有墨錠磨出來的好,但是貴在方便。現場創作時間這么緊張,還要研磨、引墨,這些時間,在他們看來,就是浪費時間。
鐘岳用那支秘傳的鼠須小毫蘸了蘸墨,在方才磨墨的時候就已經在醞釀筆意了。他還是隨著昨天下午的那種漫步小鎮的感覺,不去將這當成是一場比賽,而是另一種旅行——心靈的漫步。
我來蘭亭,究竟是想來干嘛的呢?
鐘岳這樣問自己。
鐘岳干脆閉起眼睛來,靜下心來思考這個問題。
周圍的人,已經開始動筆了。不能坐以待斃,紹興的特產,有人自然想到了蘭亭,再聯系蘭亭集序,自然就有個思路。
有些人,自然也能擦到邊,紹興黃酒,酒,自然有太多的詩詞可以用來引用。對聯也是這樣的書畫大賽,比較熱門的形式,字少,相對而言出錯率就低。只有兩張創作的紙張,若是寫一下長篇的東西,自然會因為錯字別字而影響整體作品的美觀,所以有參賽經驗的人,都會選擇一些字少又好把握的內容。
有人將目光朝鐘岳這里看來。
確實,華美的學生并不出眾,但是這個來自徽大的人,這些日子風頭太過出眾,甚至在國美的課堂上,有些講師會提到這人。在國美執教的教授中,有些人在西嶺常年走動,自然就對于鐘岳的小楷作品格外關注。
閉著眼?
這是胸有成竹還是無從下手?
黃一鳴坐在鐘岳的右下方位,自然看得很清楚的一舉一動,嘴角揚起一絲微笑,這人,希望別是除了靈飛經就什么都不會了吧,那樣子就太沒意思了。
鐘岳之所以想這些看似無聊的問題,其實說到底很簡單,那就是他為什么要寫這樣一幅作品。他寫這幅作品的目的是什么。
這就回到了一個最樸素的問題上,那就是為何而創作。
這個問題看似很沒意義,很荒謬,但很現實。不少西方流傳下來的作品,那些職業畫家們留下的曠世之作,追溯他們的創作目的,并不是說要為藝術獻身,而其目的,就是為了成名,為了自己的作品能賣出一個好價錢。
還有些人,則是純粹熱愛繪畫,熱愛這塊畫板。
但是,擺在鐘岳面前的問題,眼下并非是熱不熱愛書法的問題,而是置身于這個書法創作的現場,他是為了什么而寫書法。
獲獎嗎?這是次要的。
他隨著小鎮中那種妙手偶得的思緒,漸漸有了一絲明悟。墨碟里的墨韻動了,鐘岳拿起了那支筆,并沒有任何的練習或者說構思,就像是一個即將遠行之人,隨意地要留下一張便條,已告知其他人,他去干什么了似的。
于是,紙上的行楷如是寫道:
“聞說紹興黃酒好,待我攜酒二斤,敬拜山陰徐文長。”
寫完之后,鐘岳潦草地落款蓋章,仿佛是有些來不及了一樣,這些,本該就是次要的東西。
他將筆簾一卷,硯臺一合,塞入皮匣里,提著便起身離去了。
最后一個提筆,但是鐘岳確實第一個起身離去的。一切都顯得那么隨意和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