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岳重游蘭亭,想找尋到寫《黃酒帖》時的那種感覺,然而不論如何,從徐渭墓園里出來之后,當他再拿起筆寫書法的時候,味道差了不止一點兩點,甚至說判若兩人。
《黃酒帖》驚艷到了看過的每一個人,但是等鐘岳再回頭自己臨摹的時候,味道不對了。樂池的書齋里,今日游客寥寥無幾。
不是節假日,淡季的蘭亭,門票價格減半不說,當地的市民,憑一張市民卡,就可以免費進入,可見淡旺季對于旅游業的沖擊。
鐘岳見到老頭十年如一日地在縫著小人偶,便問道:“筆墨能借來用用?”
“用筆自取,紙張二十。”
鐘岳扯了扯嘴角,心里暗道:這老頭真黑……
筆墨免費?誰出門還帶宣紙啊。
呵,也就是他了……
鐘岳過來,就是借個地方,皮匣打開,將裁好的宣紙鋪平,也懶得再去研磨了,直接將筆往墨碟里探去,卻被一柄竹尺給挑開了。
“你這娃子,不知好歹啊,我說了筆墨免費,你還真就自備宣紙?”
看到老頭一副賭氣地樣子,鐘岳苦笑不得,說道:“您自己說免費的。”
老頭若有所思地看著鐘岳,好像記起點什么,那根竹尺也挪開了,“是你?”
“老先生,別來無恙啊。”
老頭認出了鐘岳,坐回到那長板凳上,繼續著手頭的活,緩緩道:“你來干什么?”
“來這里游玩啊。”鐘岳試探著問道。
“同個地方,才隔了一倆月你再來玩,有意思嘛?”老頭斜眼看著鐘岳。
“您知道《黃酒帖》么?”
老頭笑道:“《苦筍帖》、《自敘帖》聽說過,《黃酒帖》還真是沒聽說過,哪朝哪代的人寫的?”
鐘岳一笑,看樣子老頭還不知道。他從皮匣里將事先打印好的銅版紙拿出來,說道:“想請您指點一下。”
雖然《黃酒帖》網傳很火,但是再火的東西,沒有去關注,自然有不少人不知道,又不是神舟上天,也沒有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老頭拿著竹尺的手一顫,有些啞然,又覷了一眼,抬頭說道:“原件呢?”
“原件……沒帶來。”鐘岳倒是很想把原件拿回來,但是作品參賽了,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拿回來。
老頭有些煩躁,轉身繼續手頭上的活兒,有些心不在焉地說道:“拿張照片就讓我指點,心不誠,我才懶得說。”
鐘岳說道:“我和您說實話,這是我參賽的作品,作品上交了啊。”
“胡說八道,上交了,你這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被人爆出來了,現在網上都是,您要是有手機,隨便搜個《黃酒帖》,都能找到這幅作品。”
老頭目光復雜地看著鐘岳,他怎么也沒想到,當初無心插柳,這才多久,這柳枝居然長得如此茁壯了?不科學啊!
“我不做評價,你走。”
鐘岳看著性格古怪的老頭,說道:“當初您說的陰陽相合,對于我的幫助確實很大,如今《黃酒帖》之后,我就陷入了瓶頸,寫什么都不對味,所以才過來請教您,還望您指點一二。”
“你能這么想,我很意外。”
“意外?”
“少年得志,能夠這份居安思危的心境,難得了。”
鐘岳說道:“即使是《黃酒帖》,我再也復制不出來了。”
“你知道歷代書家,他們傳世的名帖都是如何得來的?”
“不經意間妙手偶得之。”鐘岳說道,“那我還缺什么?”
這次的《黃酒帖》,鐘岳在筆法上,沒有絲毫的刻意運用,完全就是隨心而為,但是再要去尋找那種感覺的時候,再也找不到了。
肯定是缺了某種訣竅,這是他書法突破的關鍵,也是永字八法圓滿的下一步,所以鐘岳并不是執著于《黃酒帖》,而是在尋找書道的前進道路。
老頭手里竹尺旋轉著,“說實在的,你的這幅作品,確實可以用字帖來冠名了。”
鐘岳一愣,忙說道:“老先生別誤會,這只是網傳罷了,并不是我這么標榜的。”
帖,在書法上,具有一定水準,才會冠以帖這個稱號。
代表著可以被人臨摹的作品,才有以“帖”這個稱呼。最近幾十年,敢以帖來冠名的作品,少之又少。
“它。確實可以叫《黃酒帖》。”
書齋內安靜極了。
老頭看著鐘岳的眼睛,很平靜地說道:“我不愿點評它,是因為鐘岳,對于你而言,這是你的杰作,也可能成為你的心魔。”
“我明白。”
老頭站起來,“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創作出它的,但你要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恐怕要比常人付出更多努力了。”
“請您指點。”
“我不知道。”
老頭嘆氣道:“你書畫兼工,有沒有想過……”
“以書入畫?”
“不,是治印。”
“治印?”
老頭嚴肅地看著鐘岳,說道:“我不敢將話說得太死,也只是提個建議,所以你不必對我的建議太過上心。治印,是書法和金石的結合,興盛于秦漢,衰敗于唐宋,明清碑學復興之后,治印又中興了,西嶺八家、徽派、京派、黟山派等等,大凡書法家,都會在治印上有所建樹,近代不少書家,在金石上尋求書法筆意,所以你遇到的瓶頸,或許可以在印石上找到突破。”
鐘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治印,確實不失為另辟蹊徑。書畫印三者不分家,印石大家,本身在書法上也是極有造詣的,金農在治印上有建樹,近代的齊白石、沙孟海,都是治印名家。
“或許你需要的突破,就是你的書法,缺少一些金石味道。”
“您這個建議我會虛心接納。”
“只是我有一點很好奇。”
“您說。”
老頭有些狐疑地問道:“聽聞你的漆書了得,大凡漆書奇絕之人,必然是對碑學有很深地了解,你是怎么做到帖學和碑學二者兼備的?”
鐘岳心頭一凜,說道:“漆書所創之人,冬心先生,不也是先走顏體,后學漢隸,最后才華山碑石上悟得真諦,創出渴筆八分之法,這個應該不是我一人獨創吧?”
走帖學還是碑學,鐘岳覺得并不矛盾。
老頭笑道:“可是問題你才二十多歲。”
鐘岳輕咳兩聲,難道就不允許天才的存在嗎?他轉移了話題,喃喃自語道:“若是要學治印,倒是可以回徽州。”他記起來,小篆李,可是歙派的傳人。
“去西嶺吧,浙派如今搞得風生水起,你去找個人。”
“誰?”
“仇聞貞,你就說是我介紹你過去的。”
“敢問您高姓大名?”
“沒什么名氣,就是個裝裱的糟老頭,他如果不答應,你就問他,當年欠白廈的那個人情,還不還了?”
白瞎?
原來這老頭叫白瞎!
對了,要感謝的還有歲月堂主、最愛傅紅雪,不是三川最愛,是書友的名字就叫最愛傅紅雪,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