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珣行楷筆法、鄭板橋墨竹畫法、徐渭潑墨寫意畫法,如今鐘岳還都已經登堂入室,但距離圓滿,也就是熟練度百分之百的地步,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看起來鐘岳是兼工三門,有些分身乏術,但是實際上如今鐘岳在做的,將三個系統雜糅在了一塊來提升自己的筆力。
以書入畫,以畫入書。他的那一棵竹子,有板橋先生的真傳,然而風骨卻是他自己融合了書道,展現得淋漓盡致,如果曹丹青再仔細看看,就會愈發覺得,現在的鐘岳已經不是單單學一些國畫技法就能夠有提升的了。
鐘岳坐在石墩上,等著仇聞貞從屋內出來。
等了好久,才等到仇聞貞穿著件黑色的棉襖,戴著線帽慢慢地將門鎖好。
“師父,我們要去哪里?”
“跟我來就是了。”仇聞貞拄著拐杖,走在鄉間的小道上,不少村里的老人家都朝他問好打招呼,他對鐘岳說道:“治印明清復興,流派繁多。當初教我治印的那位,便是浙派的中流砥柱——西嶺八家錢松錢耐青的弟子,尉遲鈞。我們浙派開山祖師丁敬,也是西嶺八家之首,當年與歙中四子之一,也就是你之前所提到的歙派祖師程邃,而我的老師,章法上也兼收了不少皖派、歙派的印法,也算是博采眾長了。”
鐘岳聽著仇聞貞的介紹,問道:“那我們這是去干什么?”
仇聞貞笑道:“砍竹子。”
鐘岳一臉黑人問號。砍竹子?難道治印和砍竹子有什么必然的聯系,他從來沒有聽說過啊,會不會又是一次考驗。
看到鐘岳一臉疑惑的樣子,仇聞貞笑道:“春秋兩季砍竹子,蟲蛀的可能較大,至于夏季又太炎熱,所以一般有經驗的師傅,都是在立冬過后到春分之前,這段時間伐竹。我之前就跟你說過,跟我學治印,你能不能摸到刀,可能都是一個未知數,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治印和砍竹子有什么聯系嗎?”
仇聞貞說道:“我先問你,刻刀與筆,一樣嗎?”
“自然不同。”
“對啊,治印用的是刀。自然有刀法,刻刀又稱鐵筆。你要明白,這拿刀和拿筆完全是兩碼事,石頭不是一般人可以駕馭的,我帶你上山砍竹子,就是磨練你對于刀刃的掌握以及力道的把控,雖然這柴刀比我們治印用的刻刀要重得許多,但是等你做到舉重若輕,那么我就可以教你刀法了。”
治印用刀,要在方寸之間游刃有余,對于心性、耐力以及刀法,是非常考究的。
兩人已經走到了村子邊上的竹林里。仇聞貞說道:“當年跟著我治印的幾個徒弟,一個砍了三個月竹子就鳥悄地走了,還有個堅持了一年,最后也跑了。都不知道我這是用心良苦,當年我學治印,在后山砍了整整三年。當我拿起刻刀的時候,才體會到師父所說的那種舉輕若重的感覺。”
仇聞貞拿著柴刀,朝竹子下方指了指,說道:“剛開始是有點難的。別看砍竹子很簡單,沒有用過柴刀,你連砍一棵竹子都費勁,加上你們讀書人,手勁又不大,所以前幾天是最難熬的,可能兩只手臂會跟灌了鉛似的,就看你的毅力如何了。試試吧。”
仇聞貞將柴刀遞給鐘岳,一副玩味地站在邊上,“先跟你說,別用蠻力,如果你不想你這只手被磨得滿手血泡的吧。”
鐘岳握著柴刀,嘴角揚起一抹笑容。
他是從哪里來的?小荷山后邊的竹林,要比這一片多得多,每年寒假,鐘岳都會幫鄉里的幾個阿伯砍竹子,賺點小錢,這柴刀,他比誰都用得熟手。
彎腰。
馬步。
鐘岳手里的柴刀并非是水平地砍下去,而是一個傾斜的角度,朝著竹節上邊的位置劈下去。雖然很久沒砍竹子了,但是一直堅持煉墨,尤其是一萬杵的古墨方,非常考驗匠師的臂力,對于他來說,砍竹子完全就是一個非常輕松的活。
清脆的破竹聲,幾刀下去,鐘岳一個背靠,一棵七八年的老竹嘩嘩倒下。在一旁叼著煙的仇聞貞看呆了,煙都掉到了地上,趕緊撿起來,目瞪口呆地準備抽一口煙。
不料自己拿反了,煙頭燙了自己一嘴巴子,疼得抽了口氣。
聽到仇聞貞抽冷氣,鐘岳回過頭,問道:“師父,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嗎?”
仇聞貞撿起香煙,一臉嚴肅地看著鐘岳,說道:“你再砍幾棵。”
這回他離得近了一點。
鐘岳手起刀落,動作麻利地啪啪啪,一連砍了四五棵,直起腰來,也是微微喘了口氣,這砍竹子雖然有竅門,用巧力,但也是個力氣活,自然有點累。
“夠了嗎?”
仇聞貞看著竹子斷口的切面,這哪里是一個剛剛學砍柴的人,簡直就是一個老樵夫的作品啊,切面下刀很穩很齊,不僅如此,而且在砍到四分之三的斷面時候,鐘岳用肩背那一靠,也是非常精髓的一種省力方法。
仇聞貞情緒復雜地看著鐘岳,“看不出你還是個老鳥啊!”
鐘岳說道:“我以前住在鄉下,砍柴砍竹子,這都是從小就干的活,之后又在老墨廠煉墨,臂力上自然沒有任何問題。”
“你還懂煉墨?”
“嗯。”
仇聞貞像是見到鬼似的看著鐘岳,一個人的精力怎么能如此旺盛呢,他情緒復雜地說道:“今天我已經和老宋說好了,你幫著他砍竹子吧。”
“那明天?”
“明天直接跟我學治印。這砍竹子,免了。”仇聞貞看到鐘岳這身手不凡的樣子,也是有些意外,真是個奇葩啊……
鐘岳一邊砍竹,一邊觀察著竹林中的動靜。畫竹,筆法次要,經營布局才是精髓。這和治印又有共通之處。
治印分朱布白、畫竹注重疏密、書法合乎陰陽。
柴刀落下。
竹葉發出沙沙地顫抖聲。
想要融會貫通,還是稍欠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