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廂內,人走茶涼。
張靈雪穿起了紗衣,一副大夢初醒的樣子,端詳著眼前這幅美人醉臥圖,雖然這個美人,是她自作多情地添上去的。
兩頰有些醺紅得吃著從酒盞里撈出來的提子,吮著上邊的葡萄酒。
“小萱,你覺得他畫出了我幾分神韻?”
看著畫中的那幅胴體,小萱有些臉紅地低下頭來。“小姐,我……我不知道。”
“呵呵,俗眼看人淫!我與鐘供奉是清白的!”
侍女小倩反咬著嘴唇,一語不發,心說都這樣了,還清白吶,這鐘公子是未來姑爺還一切好說,若不是,如果未來新姑爺知道有這幅畫,那還不綠得臉都變形?
張靈雪笑道:“他的畫,很奇怪。”
小萱沒有看過春宮圖,自然不知道這女子的身體呈現在紙上是什么效果,只能說,畫得確實……嗯,很好看,尤其是……哎呀……那托在額頭上,那股風情,這是怎樣的心才能在異姓面前如此不做作而又顯得淡然?
小姐,不愧是小姐!
張靈雪喝了口葡萄酒,笑道:“我愈發想要鐘供奉明日可以拔得頭籌了。”
“老爺說了,鐘公子雖然天賦異稟,但是明日之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呵。父親吶……呵呵。”
鐘岳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客棧,這回不僅在畫道上精進良多,甚至于在持久和把持力上,都有不錯的提升!這西廂,太兇險,以后還是盡量少去。
不過回過畫道,鐘岳的人物技法在觀摩了圣前墨寶《七圣圖》之后,有了大幅度的精進,這不單單是一幅畫這么簡單,畫骨八法,受益匪淺,只是他有一點至今仍然琢磨不透,不然以書入畫他也已經水到渠成了。
《七圣圖》內,
堯定時令,歷法以點。
舜有重瞳,畫睛以曳。
大禹治水,疏壤以斫。
商湯滅夏,服袂以拂。
文王演易,制禮以啄。
武王伐紂,誅暴以磔。
元圣周公,開儒以趯。
鐘岳用張家的奉銀買了紙筆墨硯,在客棧內復制《七圣圖》。
“畫骨法……”
無論是女圣衛鑠的《筆陣圖》還是書圣羲之的永字八法,都是以八為數數,而這幅《七圣圖》內,鐘岳找不出第八法來,若是強尋,這一圣二法,六圣一法的布局,就會壞了整幅畫的平衡。
“難道只有畫骨七法?還是說這最后一法,歸根結底又是陰陽相合?”鐘岳皺眉沉思,如果只是七法,那與永字八法又有出入。
難道神人九勢、永字八法、畫骨七法,這是一個等差數列?那最后是不是要九九歸一了?不對,不是這么推敲的!
書道還是畫道,絕對不是簡單的數數上的文章,筆法千古不易,在數字上做文章,無疑就是死局!
大門推了開來。
鐘岳抬頭看去,茍老七不知道又去哪里揩油了,臉上酒氣熏熏的。
“噫,小老弟好雅興啊,獨自在室內作畫吶,來來來,給老哥我看看。”
鐘岳也不攔著,這老茍雖然招人煩,但是不得不說,在這個大乾世界里,他活得久,見得自然比鐘岳多。
“嗯?”老茍俯身,鼻尖險些碰到畫紙,打了個濃重的酒嗝。
老茍瞳孔一縮,抬起頭來,酒意醒了大半,“你,你畫的?”
鐘岳眼睛掃著桌上還放著的筆墨,“《七圣圖》摹本,咋樣,湊合吧?”
畫中七圣人,從線條和姿態上,其實大同小異,這是古代帝王畫師獨特的畫法,那就是照他爹畫。
不過這幅《七圣圖》最精妙的地方在于暗藏古法。
“怎么可能是你畫的!”
鐘岳看到茍七較真的樣子,笑道:“你這話說得好笑,不是我,難道是你畫的啊?”
茍老七紅著脖子,“不可能!你都未入蹲鋒,哪里學來的骨法?而且這是圣前墨寶,你一個布衣,如何能夠觀得筆意?”
鐘岳眉頭一挑,“我畫中暗含骨法,你又是如何知道?”
“我……我先問你的!”
鐘岳笑道:“算了,我懶得和你解釋。你到底教不教隱匿之法?不教明日你獨自去化龍池,我繼續去珍寶閣了。”
茍老七似乎尋到了比化龍池更加要緊的事情,“教,教,只要你把這畫中骨法教我,我什么都教給你!”
鐘岳看到茍老七不顧一切的樣子,心中暗笑,總算找到這老茍的命門了啊,有求皆苦,無欲則剛,這老茍也有今天!
“有點渴啊。”鐘岳坐了下來。
老茍很上道地倒茶端水,“小老弟,教教我。”
“這隱匿之法……”
“咱們換一換,你把這《七圣圖》之內的骨法教我,我教你隱匿之法,如何?”
鐘岳喝了口茶,笑道:“不好。”
“怎么不好了?”
鐘岳很淡定地說道:“就是不好,沒有為什么。”
“這……你……你難道不想學了?”
“我隨便啊。”
茍老七好氣啊,有求于人,還要陪著笑臉,“小老弟,岳爺,教教老哥嘛。”
“想學?”
“誒!”
“先把隱匿之法教我,少討價還價。”鐘岳看著茍七要張口的樣子,就直接把話給堵死了,對付這種老油條,抓住了命門,就得往死里整,絕不能有讓步的機會,不然你給他點顏色,他就敢開染房。
老茍安靜下來,臉上陰晴不定,看著鐘岳無所謂的樣子,思量再三,說道:“先說好啊,等化龍池回來,你可得教我的!”
鐘岳看著老茍嚴肅認真的樣子,道:“一直耍無賴的是某人吧,我何曾食言?這《七圣圖》,之前答應過你,給你復制出來的。”
“滾,真當自己是圣人骨法了?你的骨法,明顯不是圣人之筆!”
鐘岳愈發猜不透這個小老兒了,即便是蹲鋒境亦或者張家那兩個總管,都無法從他的畫中看出所謂骨法來,都只是敢以意境之筆來揣摩鐘岳的畫技,然而茍七居然說畫中有骨法,他一個布衣,如何看出來的?
茍七從懷里掏出來一物,拍在桌上,“給。”
“這是什么?”鐘岳看著桌上那道黃符,不解地問道。難道老茍是個走江湖的游方道士?這臭架子,也真有可能。
“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這道符貼你腦門,就隱匿了!這是圣人遺寶,回來記得還我啊!”
鐘岳狐疑地看著桌上這張黃符,眉頭一挑,“真的假的?”
茍七翻了翻白眼,從懷里又掏出一樣,“看著點!”
說著望自己腦門上一拍,真的就從鐘岳視線里消失了!之后有拿著黃符出現了,“是吧?”
鐘岳警惕地說道:“我那你手里那張。”
“嘁,給給給,瞧你那慫樣。”
鐘岳試著往自己腦門上一拍,“這不用念什么咒吧?”
“圣人遺寶,你看那西廂的春夏秋冬圖,需要人來控制?”
鐘岳瞇縫著眼,“老茍,你是不是貼著這道符,去偷窺過人張大小姐?”
“胡扯!你這是污蔑!”老茍一臉正經地回答道。
鐘岳將符往自己腦門上一貼,整得自己跟僵尸似的,說道:“我去外頭試試水,要是你捉弄我,這輩子別想學那骨法了。”
“別弄丟了啊喂,就兩張,沒多的存貨了啊!”
“老茍,你有沒有覺得七位,好像少了點什么?”
茍老七眉頭一挑,“少了點什么?什么意思……”
“八八大發啊。”
“你,想多了。”
星宿城內
最值得一去的并非摘星酒樓,也非醉仙樓,而是城西一家叫“半間”的酒樓。樓不大,就半間,掌柜的很實誠,然而每日都是座無虛席。這招牌是老字號了,聽聞星宿城內,張家當年老祖宗拜會過此間酒樓的前主人,之后這家酒樓就不歸任何人管了,城中衙役,不收任何稅錢,這里也無人鬧事,進出無白丁,大抵都是體面人。
樓中小菜只有八樣,愛吃不吃,別無另外的菜色,不過賣得極貴。諸如一盤白切雞,居然賣到了五兩紋銀,要知道,當初在摘星酒樓,鐘岳和老茍胡吃海喝了一頓,才二兩銀子。
一側的清凈小間內,明日要入化龍池的其中兩人對坐,低頭看著這眼前的星宿小面,一陣唏噓感嘆。
“就因為這碗星宿小面,世上再無人敢叫大面。看著真叫人難以抵擋美味啊。”包融舉起筷子,將一片薄如蟬翼的牛肉片夾起來,放入嘴中。
“賀家沒想法,怎樣,你我聯手?”
張若虛淡淡道:“這幾日,那人經常出入青龍內府,等明日一進去,先把這只討人厭的蒼蠅給趕出去。”
“趕出去?蒼蠅自然是拍死啊。”
“這么做,張家不會狗急跳墻?”
包融一臉和煦,若不是這話太寒,真不敢想象是他口中說出來的,“你覺得張啟軍對我等過來,心里一點數都沒有?”
“你賭他不敢動我們?”
“哼!星宿城已是一盤死局。龍圣八十年前就死在了華南寺,這幾十年靠著這角殺陣茍延殘喘,你覺得還能撐得了下一個八十年?”
張若虛淡淡道:“賀家一直不發聲,你我兩家這些年早就盯著這塊肥肉了,這次既然張啟軍自尋死路,我看,順帶著連賀知章一起宰了,到時候偷龍轉鳳,你覺得吳中三大世家齊至,你覺得張啟軍如何取舍?”
包融笑道:“這老兒自以為是,搞個招婿,想要離間我們幾方勢力,也不看看,如今誰敢保他張家?”
張若虛筷子夾著碗里的黃豆,“砧板上的魚肉,沒資格來挑刀與俎。”
黃豆滾落到了桌上,跳了幾下,又落到了地上。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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