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平緩地降落在了成田機場。
三國書法交流會,并非什么官方舉辦,尚屬于民間的交流形式,目的則是想要從各自的書法發展現狀之中借鑒經驗,尤其是年青一代的書法傳承之上,正如譚詠芝所講的,別說華夏的青年了,日本青年、韓國青年同樣也迷茫。
鐘岳能夠看到的書法斷代問題,國內很多老一輩書法家都察覺到了,所以才會以這樣的形式,從外界汲取經驗。
奎正東下了車,喃喃道:“我們就不在千葉縣呆了,等聯系的大巴車過來,直接去東京都,屆時再解散。”
趙禮秋嚼著口香糖,是這群人中長得最五大三粗的一個,一點也沒有書法家那種文質彬彬的氣質,不過從飛機上的聊天中,鐘岳知道,這家伙的一手隸書還有小篆寫得十分有金石味,甚至比那些老一輩書法家都要有味道。
篆隸能寫得如同鋼筋鐵骨,也配得他這副長相。說實話,鐘岳見過的金農,也是一副憨實敦厚的模樣,寫起這種講究力道的書體來,像文征明這樣弱不禁風的竹竿身板,確實寫不出那種風格來。
他們這幾個人之中,趙禮秋主攻篆隸碑學,至于那位啟老的后輩,則是精通帖學,一手行楷,寫得也是不遑多讓。相較而言,譚詠芝的那首小楷,則并不是很出彩,但是譚詠芝卻是他們幾人之中最重要的一人——書法交流,并非僅僅是比的藝術創作,同樣理論知識以及教育這兩方面,同樣是這次交流比拼的內容,單單是看藝術創作,那帶作品來就好,也就不用比了。
之所以這次挑選高校學生來參賽,也是出于這個目的。社會層次上的青年藝術家,可能在藝術創造上是要更勝一籌,但是說到書法理論知識的學習以及書法教育上的系統規劃,這些他們都是不具備的。
“奎會長,看那邊。”趙禮秋兩手插在口袋里,用頭努了努機場外邊的橫幅。
鐘岳也順著看了過去。
“歡迎華夏書法團來訪!”
幾個張揚個性的行草大字,想不顯眼也不行,特別實在異國他鄉,能夠看到自己國度的文字,那更是如此。
不過在日本,漢字隨處可見,只不過讀法上不一樣,但是漢字早已經成了日語體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一點,幾十年前的韓語里也是如此,只是棒子有種天生的民族歷史自卑感,所以去漢化之后,現在的韓語體系里再也找不到漢字的蹤影了。
“嘖嘖,這字……寫得一塌糊涂!不過日本友人還是挺熱情的嘛,居然還搞這么大排場,哈哈。”一位京北的老書法家戴上了老花眼鏡,看著那斗方大字,喃喃笑道。
鐘岳聽著這一副說教的口氣,搖頭笑著,一塌糊涂?如果拋開法度和筆法不談,鐘岳覺得,這幅作品算得上好的作品了,因為它讓鐘岳感覺到了熱烈的氣息。
奎正東扶了扶眼鏡,帶隊走過去,喃喃自語著,“奇怪。我們提前過來,沒招呼有人接機啊,這搞得也太隆重了吧?”
條幅下面,居然還站了十幾個穿著和服的小學生,正手捧鮮花。
鐘岳掃了眼,我的天,一旁居然還有鼓樂隊……
原本有些老年旅行團味道的華夏書法隊紛紛開始整理起自己的精神面貌起來。幾個老書法家打理了一下衣裝,將旅行箱交到后邊的助理手中,站在最前邊,朝那歡迎方陣走去。
鼓樂隊奏起了《君之代》,一種趕赴葬禮的哀樂聲,讓原本笑容滿面的老書法家們笑容掛不住了。這首《君之代》的曲調,就是挽歌哀樂。
當鐘岳一行人走到方陣前的時候,樂聲正好停止,顯然是掐好了時間奏樂的,這點小細節,讓鐘岳不禁心頭一凜,這么熱烈和隆重?又不是會見領導人……
“孔……空尼奇瓦(你好)。哇達西哇……額……那個奎正東……思密達。”
一旁的譚詠芝掩嘴輕笑著,這日語、中文還夾雜著韓語,看來奎會長為了和國際接軌,沒少惡補外語知識啊。
鐘岳也是聽得一臉茫然。看著對方那臉上強忍著的無語,鐘岳便知道奎正東出洋相了,可能是見到這樣的大場面太緊張了,根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歡迎儀式。
奎正東雖然是文人,但是架不住語言不通啊,臊了個大紅臉,很尷尬地朝精通日語的翻譯招了招手,示意趕緊過來。
“您好,奎會長,歡迎您率團赴日,我代表大會主辦方致以熱烈的歡迎。”
話音剛落,站在一旁身穿校服的小學生們便過來獻花。
聽到這么地道的中文,一旁的趙禮秋一個吞咽,不小心將口香糖咽到了肚子里,“這哥們……中文真溜啊。”
奎正東長舒一口氣,“太好了。您的中文……大大的好!”
奎正東豎起了一個大拇指,顯得很lo地夸贊道。
“過獎,我們上車吧。社長已經在市內設好宴席,準備招待諸位了。”一直將中文的這位露出一個和藹的微笑,有一種金城武的氣質。
奎正東問道:“還未請教,您貴姓?”
“哦,抱歉。我叫江口重池。”
“江口先生,真的太感謝您的熱情接風。”奎正東雙手緊握著這位年輕日本籍書法家的手,他這是真的感謝。在華夏,書法完全處于各玩各的,哪有這么被人當領導人似的尊重過。
鐘岳手里拿著一束菊花,看樣子應該是溫室培育的,喃喃道:“這大和民族還真是……愛好特殊。哀樂配菊,真……好。”
他路過那橫幅的時候,可以駐足留意了一下。
不同于華夏傳統的行草,這上面的幾個大字,歪歪扭扭,細看還有不少星點墨跡,這個在華夏書法里是不可能存在的。無論是狂草還是行草,那都不會因為提筆過快,留下這養刻意甩上去的墨星子。
然而這橫幅確實氣勢噴薄,讓人感覺到有種奔騰的大海之意,熱浪滾滾而來。
鐘岳玩味地看著,喃喃自語道:“有點意思。”
已經站在大巴車門口的江口重池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來,回身問道:“對了,不知道鐘岳不器閣下是否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