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大王。”
李斯懷抱著竹簡,躬身一拜。
“李先生,是有何事?”
嬴政本來正準備處理好今日的事務,再準備去休息一番,李斯卻來了。
這幾日和剛繼位的那幾日不同,繼位的那幾日,有很多事務需要交接了解,朝議也是接連不斷。那兩三天過去了之后,卻是也算輕松了很多。
他如今年紀尚少不用親政,但是有一些政務還是需要掌于手中,若是將政權完全移交至呂不韋的手中,就算有所布局也有架空之危。就算他年紀還不大,但也不至于如此不明。
“臣,有書奏請。”
“有書奏請?”嬴政的眼睛落到了李斯懷中的竹簡上,心中有些好奇,是什么事李斯不曾在朝會提起,卻要私下如此鄭重的奏請?
“先生所書嗎?”
“如此,我該要好好看看。”
“謝王上。”
李斯雙手托著竹簡送到了嬴政的面前。
嬴政接過竹簡,握在手中攤開。
竹簡上的字跡渾厚,帶著一股厚重垂沉之意。
于王明,乃有所建。幾個字所形尚且平淡。
而跟在之后的,筆鋒如同陡然扭轉,蒼然有勁,帶著一種磅礴之氣。
殿前的日光傾斜。
李斯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大概有一個時辰,等他有些站不穩,身子都在微微搖晃的時候。
嬴政的眼睛才從竹簡上移開。
一書淺論,將六國起末,度量縱論。六國之強如何,弱如何,彼如何,今如何一一例舉。雖未有細說,但是已經足以總括天下時局。
文章算不上多么斐然,也未有怎么出彩,說辭簡單,但是重在說得明了。說明了了的不僅是分崩時局,更是所書之中的明意,那宏圖之志。
李斯看著嬴政站在那沉默,心中黯然了一下。
有些后悔,他太急了,也許,他不該如此早的給他看這些。
如今的公子,尚在少年,想來確實為時過早了。
正準備開口。
嬴政卻緩緩地將竹簡卷了起來,低著頭拿著簡書,掂量了一下。
突然說道:“此書甚重。”
說完自信地看著李斯笑道:“先生覺得,我能擔此之重否?”
“這天下之重。”
雖然是在問,但是他自信的眼神,沒有第二個答案。
李斯站在殿中抬頭看向那拿著竹簡立于殿上的少年,眼中滯澀,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他好像看到了一個天地之君,讓蒼天加冕。
眼神肅穆,李斯一整衣冠,躬身拜下:“這橫空之下,唯有王上可擔此重。”
“歸聚天下,立亙古之功。”
“做那千古一人。”
“做那。”
“千古一君!”
“千古一君。”嬴政臉上笑容收斂,將竹簡放在了自己的桌案上,這四個字,叫多少人求了一世。又叫了多少人,投身于這亂世的熔爐之中。
看向李斯,又一次執起了學生之禮:“請先生教我。”
“是。”李斯持手一拜。
······
等到李斯從殿中出來之時已經是正午的時候了,他們之間說了什么,沒有旁人知道。李斯從殿中走出,背著雙手,胸中激蕩,讓他想要長嘯一聲。但終究只是笑了笑,順著石階,漸漸離去。
——————————————
趙王丹拖著自己的老邁的身軀靠在坐榻上,仰起頭,雙目略有無神的看著身前。
北境之處燕國已經無有來犯,聯軍之后各國出奇默契,相互之間都少有戰事。他們都明白,如今的秦國,已經不再是以一國之力能破的了。他們需要的是盟友,而且也需要助力,在沒有打壓下秦國之前,再如此相互消耗,恐怕就真的自找滅亡了。
他們都在等,在等一個時機,一舉而下。
而這個時機卻要看其他的眾國如何所為。
齊國作為東強大國,但是在多次的聯眾攻秦的戰事中都袖手旁觀。或許是想等兩邊兩敗俱傷,又或許是和秦國達成了什么協議。
有齊在旁觀望,在如此的情況下,眾國沒有人敢真的放手一搏。以五國之力,若不是舉國力而戰,只憑那各自派出的幾萬人,想要破秦也是枉談。
難道真叫那不吉之夢所中?
王道殘缺,有勢無足力,外長憂患。
他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著左右兩色的華服,乘飛龍上天,卻沒到天上就墜落下來,看見金玉堆積如山。
筮史官來占卜,他說:“夢見穿左右兩色衣服,象征殘缺。乘飛龍上天沒有到天上就墜落下來,象征有氣勢但沒有實力。看見金玉堆積如山,象征憂患。
那一年是他趙王四年,一年之后,上黨來降,他接納而下。同年,秦國起兵圍攻上黨,大破,滅趙四十萬。
他的王道也就像是到此為止了一般。
天地有定,命中歸數,我的性命,真是叫了那天定嗎?
趙王丹坐在榻上,笑了笑,他已經老了,再無年輕時的那番雄心蓬勃。
天定,就天定吧,這天下,終歸會是有人去爭,我爭了一世,夠累了。
想著,他拿起了塌邊一卷簡書,又或者說,是一份戰書。其上寫著,薦趙王舉兵聯縱,共討強秦,驅敵以破,自謀所得。
“來人啊,喚龐煖,龐將軍來吧。”
“是。”
大概是過了半個時辰,一個穿著官服模樣的人走進了殿中。
見到趙王,拜下:“大王。”
“龐將。”趙王坐在自己的榻上,看著下面的將領。
“你之所書,寡人已經看過了,作罷吧。”
作罷······
龐煖的眼中微收,臉上露出了一份不解:“大王!”
趙王卻抬起了一只手,沒讓他講下去:“作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