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瞬到了周一。
早上近九點，林杰和安可馨一起來到了附屬醫院，來到了住院樓的手術室樓層。
在手術準備室前，林杰見到了姜皓、祁興芬，見到了程星光，見到了和凌夢嬌在一起的福利院的院長，還見到了林淼盲人班的同學劉文艷。
今天林杰進行的，是一例簡單的開顱探查手術。
這一例探查手術，卻決定著這一對連體嬰兒的命運，也決定著福利院、大學附屬醫院和安林慈善基金后續的諸多工作安排。
林杰一一掃過眾人表情不一的臉，道：“短則半個小時，多則一個小時，手術就會結束，大家耐心等待一下吧。”
說完這話，他就和姜皓、祁興芬進了手術準備室。
換好衣服，幾人又進入消毒室，刷手消毒后，進了手術室。
早一步進來的田項禹和霍廣恒，已經給連體嬰兒做好了手術準備。
當下，林杰也沒有廢話。
見一對嬰兒的身體檢測數據正常，田項禹也回報可是隨時手術，林杰一伸手，從護士手中接過符號筆，在連體嬰兒的顱腦連接處，畫了一個直徑為三厘米的橢圓。
畫完之后，林杰讓出手術位，由田項禹負責割開連體嬰兒的頭皮，切割顱骨。
很快，手術室內就響起滋滋的電鋸聲音……
姜皓靠近了林杰少許，輕聲道：“林專家，從血管造影來看，有五條直徑在一毫米以上的顱腦血管是共通的，有直徑兩點五和三毫米的兩條血管是共用的。”
“進行手術分離，單就這顱腦血管的截斷和重構，就是一個繁瑣和危險的工作。”
林杰微微點頭，說：“血管的截斷和重構，雖然繁瑣和危險，也是有辦法解決的。希望這次開顱探查，能夠有一個好的結果吧。”
聽林杰這么說，姜皓也不再多言。
他的本意是想勸說林杰保住一個的。
世界上出現的畸形連體嬰兒，多是胯部連接或脊椎連接，想要通過手術分離，使兩個嬰兒都存活的可能性，是相當的小。
因為這種連接，多涉及到共用一個或幾個臟腑。
而顱腦連接的連體嬰兒，因為大腦的復雜性，成功分離的可能性更是相當微小，能成功保住一個，都算是重大的勝利。
眼前這一對側顱連體嬰兒，因為三處大腦皮層功能區是密切結合在一起的，其分離的可能性，在姜皓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從當前的檢查信息綜合考慮，舍棄一個，保住一個的成功可能，還是有的。
只不過，姜皓看的出來，林杰的胃口很大，想兩個都保住。
他希望，林杰選擇一個穩妥的方案，但在內心深處，也是隱隱期盼，林杰能夠再一次創造奇跡，能他人所不能……
這時，回蕩在手術室內滋滋的電機聲音，忽然消失。
田項禹取下切割好的橢圓顱骨，清理了一下手術窗口，扯過長臂手術顯微鏡，擺正位置，讓開了手術位。
林杰重新站在手術位，伸手接過手術刀和手術鑷……
開出的這個手術窗口，正對著大腦功能區的內臟皮質區。
這個區域，能否成功分離，關系兩個嬰兒的生死，可謂是分離手術的一處控制節點。
姜皓和祁興芬則是把目光移向了墻壁上的大屏幕，林杰通過顯微手術鏡看到的視野，被實時投放在了這塊屏幕上。
兩人就看到，手術刀輕柔靈活的割開了淺灰色的大腦皮層，露出了里面略白一些的大腦灰質……
人體腦袋中的大腦灰質，其實比嫩豆腐都還要軟。
把一個人的新鮮大腦完整的取出，放在桌面上，它很快就會因為自身重量，而變形癱軟。
那種在電視電影中所見的，固定成型，甚至可以切成片的大腦，其實都是經過不少于十二個小時的藥水浸泡，特殊處理過的。
此時，林杰的手中換成了一個特制細長軟撥片，小心翼翼的翻動大腦灰質……
“咦……”
祁興芬忽然驚訝的出了聲。
她就看到，軟撥片輕輕的撥起了一層大腦灰質，而這層大腦灰質似乎與下一層沒有什么關聯。
就好像一塊嫩豆腐在中間切了一刀，看似完好無損的一塊豆腐，卻是兩個分離的個體。
檢測到這一點的林杰，也是心中一動，當即開口道：“把兩個嬰兒喚醒，我需要做一個測試。”
一直密切觀測嬰兒身體數值的麻醉師，聽到吩咐，緊接著給兩個嬰兒注射了少量的清醒藥劑。
這種藥劑，可以讓兩個嬰兒的意識恢復清醒，身體肌肉卻依然處在不受控制的麻醉狀態。
“微電流針！”
林杰一伸手，就護士把一根細長連接著導線的金屬針，遞到了他的手上。
他用這根金屬針，輕輕觸碰了一下上層的大腦灰質。
“左邊嬰兒出現明顯的臟腑活動波動，右邊嬰兒沒有發現明顯變化。”
這一刻，林杰就感覺麻醉師那略顯沉悶的聲音，有如一樣好聽。
他又用金屬針觸碰了下層的大腦灰質，再一次聽到：“右邊嬰兒出現明顯的臟腑活動波動，左邊嬰兒沒有發現明顯變化。”
林杰撤回微電流針，對站在一旁的田項禹道：“開顱檢查結束，處理傷口吧。”
吩咐完，他來到姜皓和祁興芬近前，問：“你們怎么看？”
祁興芬沉聲道：“兩個嬰兒的大腦皮層功能區，沒有交錯雜糅在一起，而是這樣涇渭分明的緊密疊加在了一起，確實是有助于分離。”
“只是，林專家，這可不是舀豆腐花，舀多舀少都沒事，一旦碎了傷了，就不可挽回了。”
“這個難度……”
祁興芬自認自己做不到的，把目光看向了姜皓。
姜皓緩緩的說：“林專家，說實話，我倒是寧愿此次開顱探查，是一個糟糕無比的結果。”
“而現在這個結果，讓人糾結啊。”
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氣，道：“我個人認為，這個探查結果，看似給了我們成功的希望，但是從實際的操作難度上來看，完成的可能性非常之低。”
“林專家，我鄭重建議，保住一個。”
“林專家，我的建議，也是保住一個！”祁興芬也表明了自己的意見。
林杰轉頭，看著并排躺在手術臺上，兩個小小的安靜身影……
沉默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這對連體嬰兒的情況，坦白說，我沒有把握。”
“即便只是選擇保住一個，能否最終成功，我也是心中沒底的。”
“但是看到這個探查結果，我卻知道，讓這兩個小家伙都活下來的希望，是有的。”
“我們可以通過成功率的高低，通過身體檢查數值等各種條件，來確定，保住哪一個，放棄哪一個！”
林杰再一次看著姜皓和祁興芬，問：“但是，這種選擇是合理的嗎？”
“她們一同來到這個世界上，一同遭受不幸，卻因為我們的選擇，而注定死去一個？”
林杰緩緩的搖頭，決定道：“既然有兩個都成功的可能，姜醫生，祁醫生，我想試一試！”
“這一次，我真的沒有把握，但是我真的想試一試！”
姜皓和祁興芬對視了一眼，他們都察覺到了林杰的決心。
“林專家，你怎么說，我就怎么做，會竭盡所能配合你的。”祁興芬表態道。
姜皓也沉聲道：“林專家，你曾評價過我，在選擇上過于保守。”
“而這一次，我會隨著你，挑戰一下不可能……”
三人一起出了手術室。
看到迎上來的程星光、安可馨、福利院院長、劉文艷等人，林杰開口道：“開顱探查的結果，相對而言，比我們的預計要好一些。”
“下一步，兩個小家伙還會接受更一步的檢查。”
“同時，我將會組建一個集腦外科、骨科、兒科、整形科和護理科等各科專家聚集的手術團隊，共同商議手術方案。”
“我們這個手術團隊的目標……”
林杰提升了一下音量，宣告：“盡最大的可能，讓兩個小家伙都活下來。”
他這話音還未落地，程星光，還有福利院的院長的眼中，都迸發驚喜的神采。
各有想法的他們，深知這一例手術可以造成多大的社會吸引力和影響力。
這是一個絕佳的宣傳機會……
林杰自己也不討厭這種利用。
通過大肆宣揚，自己的名望會再一步提升，安林慈善基金能獲得更大的曝光機會，福利院的傷殘兒童會得到更大的社會關注，大學附屬醫院能獲得一波宣傳。
這算是一舉數得，各方都能得利的事情……
送走安可馨，林杰回到辦公室樓層，就看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外徘徊著一個青年。
林杰注意到，這位青年手中拿著兩本書。
其中一本，看著很是熟悉，應該是自己寫的那一套醫學叢書中的一本。
“竟然找到這里，讓我簽名！”
如是想的林杰，還是有些自得的，就準備接過這位大步而來青年手中的書。
誰知，這位青年卻把手中的書一揚，面帶得意的道：“林老師，我曾經想在課堂上告訴你一個錯誤，你卻忽視了我。”
“不出我的所料，你把這個錯誤帶進了書里……”
聽他這么一說，眼前這位略帶青澀，表情傲然的一張臉，才給了林杰一些熟悉感。
林杰笑了笑，說：“這么說，你這一次過來找過，是專門告訴我錯誤的？”
青年下巴一揚，嗯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你這套叢書銷量極好，為了不誤導別人，我決定還是把錯誤告訴你。”
“你最好刊發一份更正說明。”
林杰頜首道：“如果你找到的錯誤屬實，這份更正說明，我會發的。”
“同時，我也會表明，這個錯誤是你指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