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與寧休劃出路徑,一行人牽著馬,在雪地里小心鉆行。
山林里雪積得太厚,萬一再崩一次,連他們都給埋進去,那就成了千里送人頭了。
行路花了三天,到了目的地,他們又在林子里鉆了兩天,仍然一無所獲。
“休息吧。”眼看天要黑了,楊殊吩咐。
眾家將扎營的扎營,拾柴的拾柴。
“我們真能找到宗敘嗎?”眼前茫茫一片雪色,楊殊不禁懷疑。
“如果宗將軍還活著,應該就在這一帶。”明微搓著手說,“此處是生門,且看地形,林木旺盛,有藏身的余地。”
楊殊揣著她的手,解開自己的衣襟放進去。冰冷的手觸到溫熱的胸膛,凍得他一哆嗦。
“早讓你別跟來了,凍成這樣,病了怎么辦?”
明微笑道:“不是有你嗎?”
“我又不是神仙。”把她的手烘熱,他張開手臂,“自己過來。”
明微聽話地靠過去,讓他緊緊抱住。
“你先睡一會兒,等等能吃東西了再叫你。”楊殊說。
“嗯。”身體被他烘得暖暖的,明微沒拒絕。這具身體有些弱,要是病倒可就真拖累他們了。
才迷糊過去,就聽到耳邊傳來說話的聲音。
她睜開眼,卻見家將們扶著個凍僵的人過來。
明微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清醒過來,坐直身軀。
“人!他們找到了一個活人!”
楊殊拍了拍她,理好自己的衣襟,等著家將過來稟報。
“公子,我們拾柴的時候撿到了一個人!”斥候老方喜滋滋地稟報,“看他身上的戰甲,應當就是宗大將軍的親衛。您稍等一會兒,我們把他弄醒。”
家將們挖來一捧雪,將這人的搓熱,又烤了一會兒火,終于見他慢慢轉醒。
“兄弟,能聽見嗎?”
這人看清他們的模樣,十分激動:“你們是援兵?我們終于等到了!”
阿玄忙問:“你可是宗將軍的親衛?人還活著嗎?”
“正是,”這人神色有些黯淡,“將軍還好,但兄弟們被雪埋了不少……”
確定宗敘還活著,楊殊放了心。問明他們的情況,當即吩咐:“我們別在這里扎營了,與宗大將軍會合再說。”
“是。”
家將們飛快收拾起來,跟著這名親衛,又鉆了許久的雪地,終于在天色大暗的時候,找到了宗敘棲身之處。
“將軍,將軍!”那名親衛高興地喊出聲,馬上就被嚴厲喝止了。
“小聲!你想再雪崩一次嗎?”
親衛連忙封口,壓低聲音稟報:“隊長,援兵來啦!有人找到我們了!”
宗敘正在烤火,眼見這親衛身后跟著人,起身走過來,激動地問:“可是銳兒派人來了?”
“宗將軍,是我。”楊殊脫下頭盔。
宗敘見是他,十分錯愕:“怎么是你?此處不安全,三公子怎好涉險?銳兒呢?”
楊殊道:“將軍,宗大公子來不了,西戎各部反了。”
“什么?!”
月色映著雪地,更顯孤寒。
楊殊與宗敘對坐于營帳中,將這些日子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宗敘擰著眉頭,半晌不語。
“宗將軍,您看這事,是不是有問題?”
“怎么講?”
“太湊巧了。胡人攻打礫石坡,然后您來支援,就被困住了。緊接著西戎諸部一起反了,短時間內沖破谷梁關,一下子將西北軍逼入最壞的局面。一環扣一環,一點反應時間都沒有。”
宗敘想到戰死的三弟,神情黯淡下來。
宗家的兒郎,又戰死了一個。
“老夫鎮守邊陲幾十年,對西戎諸部了如指掌。他們遠不如胡人兇悍,也沒有那么齊心。這次這么整齊,并且還一舉破關,要說背后沒有謀劃,是不可能的。”
宗敘頓了下,又道:“還有我那三弟,向來機警,由他坐鎮谷梁關,老夫很放心。這回居然在這么快的時間里被人破關,而且他自己還逃不出來,著實不敢相信……”
“這么說,宗將軍也覺得,這事有貓膩?”
“老夫什么也不敢保證。”宗敘圓滑地說,“我這才走了一半,就被雪埋了,自己還鬧不清楚怎么回事呢!”
說到這里,又問他:“礫石坡戰況如何?”
楊殊黯然搖頭:“這次雪崩,將路給埋了,不止宗將軍困在這里,我們的援兵也過不去。這么多天,路才鏟了一半不到,礫石坡的守軍想必已經兇多吉少。”
宗敘早已見慣死亡,平靜說道:“看來他們已經為國盡忠了。”
楊殊道:“現下路埋了,倒是不懼胡人南下,只是這事,總透著古怪,不弄清楚,怕后患無窮。”
宗敘看著他不說話。
楊殊摸了摸自己的臉:“宗將軍,有什么不對嗎?”
宗敘凝視著他:“三公子想要什么?”
楊殊搖了搖頭:“您這話,我不明白。”
宗敘淡淡道:“這本來不關你的事,你卻冒著這么大的風險來尋老夫,現在更是一點也不嫌麻煩,試圖找出背后的關聯。宗家無緣無故受人恩惠,實在叫老夫難安。”
楊殊笑道:“宗將軍這般活著也太累了,竟是一點也不敢接受別人的好意?”
“別人還罷,三公子的話,老夫還真是不敢。”
楊殊無言以對。
過了會兒,他道:“我確實希望能得到宗家的好感,但別的東西,我要不起,也不敢要。如今這般,只是無法坐視而已。”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倘若我就姓楊,今日是不是會過得更舒心一些?學的那些兵法、技藝,是不是就有了施展的空間?人生一世,我竟不知這樣活著意義在哪里……宗將軍,這些日子,我實在羨慕令郎,能夠學有所用,真是件快活的事。”
楊殊的聲音低低的,在雪夜里透著孤寂清冷。
宗敘明知他是刻意營造氣氛,此時也不忍打破。
靜默良久,他道:“此事再議。如今三公子來了,手下又有能人,先幫我們找一條出來如何?哪怕礫石坡的兄弟們都已經戰死,也要將他們的尸體背出來。”
楊殊便也收拾起心情,頷首道:“我既來了,就聽宗將軍的命令行事。”